一直没说话的罗涉江此时目中微闪,“老臣也认为,封黎氏为土司未尝不可。苏知府与她若能约束好族人自然是最好,即便不能,对朝廷也并非全无好处。”
熙和帝近来与罗涉江密谈过无数次,形成一种难言的默契,有时甚至觉得,连老师宁太傅和师兄宁恪也不如罗涉江贴心。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事儿吧——在清查隐田改革税制一事上,罗涉江可是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这一边的。
罗涉江轻声道,“滇池王这些年将东苗西苗牢牢握在手里,把整个花城弄得跟铁桶一般,无人能插手分毫。他若安分些也就罢了,偏偏桀骜不驯,目无君上,如此,朝廷少不得要插手一二。”
“裕族入花城必将打破花城夷人长久以来的平衡局面,万一乱起来,咱们正可浑水摸鱼,借机将花城的真正治理权收归朝廷,而不是任由一介藩王撒野,逼得朝廷命官连府衙都没法儿住!”
众人默不作声地望了一眼赵尚书,这个连府衙都住不下去的朝廷命官,不就是他外甥么?
常阁老嘀咕道,“府衙住不下去,至少说明谢修远与滇池王势不两立,是忠君之臣。反观那苏知府,在花城混得风生水起,谁知道是不是背地里跟滇池王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宁恪不干了,勾结藩王的罪名可大可小,苏家是宁家姻亲,要是被扣上这么大顶帽子,谁知道会不会牵连自家,
“那么按照常大人的意思,君远就该像谢修远一样,跟滇池王闹得水火不容人尽皆知吗?我就奇怪了,整个朝廷在藩王封地为官的多了去了,怎不见他们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朝廷命官若是能治理好藩王封地,使百姓安居乐业,哪个藩王会吃饱了撑的处处给人使绊子?所以归根究底,还是某些人自己无能!”
除了赵尚书和常阁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憋笑憋得肚子疼。
这么一来,谢修远要是在任上还拿不出切切实实的政绩,这顶“无能”的帽子可就戴定了!
范伯寅见楼又歪了,忙轻咳一声,“好了,这不是在说土司的事儿吗,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向熙和帝施了一礼,“皇上,老臣认为黎氏可为土司!”
“臣附议!”
“臣附议!”
……
议完事,熙和帝独独留下范伯寅,又让冯公公宣了江序进宫,“让郝玉成代替苏惟生,你们以为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皇帝对苏惟生还真是……青睐有加啊!
江序虽也有些惜才,但仔细一想,还是摇头,“皇上,郝玉成志大才疏,要取得滇池王的信任,成功将他单独引至偏僻之地,恐怕没这么容易。”
范伯寅也道,“上次锦衣卫悄悄探过,王府守卫森严,滇池王每次出行阵仗也不小,光明正大的行刺,在花城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咱们只能在饮宴或者滇池王出府单独面见苏惟生之时动手。郝玉成一个小小的同知,与滇池王从无交集,滇池王凭什么孤身一人跟他走?”
熙和帝沉默了一会儿,“杀个人而已,有这么难吗?”
江序抬了抬眼皮,“那滇池王太过狡诈,府中下人用的要么是滇池军的家人,要么是花城本地人。即便是府中奴才,寻常也近不得他的身。”
“上次践行宴时,臣还注意到,滇池王但凡入口的东西必要人先验毒试毒,下毒这条路也被堵住了。皇上去年赐的那几名美人都被养在偏院做了歌舞姬,寻常连院子也出不得。所以……”
范伯寅接道,“皇上也说了,苏惟生是因其才学,被滇池王亲自要过去的,如今看来,因做出成绩也的确得了他几分看重。因此,只有苏惟生相邀,滇池王才不会太过防备。”
“是啊!”江序叹了口气,“臣明白皇上舍不得苏知府这个人才,可如今已箭在弦上,隐在花城的人只要一发现机会就会立刻动手。如果皇上执意换人,许多计划都不得不从头安排,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费些时间倒还罢了,关键是……郝玉成还不一定能成功。万一他言辞不当,反而让滇池王察觉,那后果……”
熙和帝无话可说了,江序说“费些时间倒还罢了”,可他不知道,眼下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最心爱、最能干的儿子毁了,如今整日闭门不出,余下几个长成的,也就老四看着靠谱,但老四性情太过温和,难保日后不被世家和藩王辖制。
他只想在彻底倒下之前,为儿子扫清障碍。
罢了,临时改计划之事不可行,苏惟生再才智过人也是臣子,身为人臣,为国尽忠本就理所应当,大不了日后多给苏家一些补偿就是了。
熙和帝的眼神重新坚定了下来。
别说苏惟生了,就是苏正良得知他这番心思,也定然要骂娘的——谋害藩王等同谋害皇室,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人都死了还怎么补偿?多烧些纸钱吗?把谁当傻子呢!
苏惟生不知道熙和帝有过动摇,就算知道,也不过一声冷笑罢了。
早在确定熙和帝想用他的命除掉滇池王的那一刻起,初入官场那几个月的君臣相得,就已尽数化为灰烬。
刚进冬月,朝廷的封赏就下来了,黎映接了圣旨,正式成为花城裕族土司,与东苗西苗土司平起平坐。
苏惟生、葛飞、詹景云等人也都受到了褒奖,升官是不至于的,也就得了些钱物,年终吏部的考评也不必再担心。
苏惟生让姚知事、苏惟安和司户亲自去了南郊,盯着下头的人给裕族丈量土地,而后又请苏正德带了周边村子的几个老农,帮助裕族开荒。
东苗西苗闹过几回,都被黎映毫不手软地打了回去,渐渐偃旗息鼓。
但苏惟生和黎映都明白,他们没那么容易认怂,估计在憋大招呢!
花城的冬天没有京城冷,除了高山上,基本也看不见雪花,但接连下了好几天雨,天气还是凉了下来,家家户户都添了厚衣裳。
因是雨天,花城显得特别安静,出门的人很少。
好在这一年收成不错,百姓们不必像往年那样,冒雨出门找生路。
可是这样的光景并不能让滇池王开怀。
他一把将手中的文书扔在地上,确切地说,是用砸的。
砸完之后他犹嫌不足,怒喝道,“他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本王麾下十七万大军,朝廷竟然一文钱一粒米也不肯给,这是想让滇池军活活饿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