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看姑娘敢不敢赌这一把了,”苏惟生放柔了声音,“再说,姑娘就不怕夜长梦多?万一苏某死在皇帝的阴谋之下,裕族还要等多久,才能找到像苏某这样可靠的人?”
“送药方、解决来历问题,不让上位者疑心、对裕族之事守口如瓶,还有往后的……入籍、分田地、让孩童入学,将来裕族若有人进入官场,难道不需要前辈提携?”
黎映暗暗翻个白眼,“这么看来,公子还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好人。”
“过奖过奖,”苏惟生看了一眼地上的蛇与虫,“裕族本事通天,自然可以控制地位更高的人为你们所用,可蛊术用多了,早晚会被人察觉。否则裕族早在前朝灭亡之际就该下山了,何须等到现在?大魏能人辈出,高官显贵不计其数,姑娘当初又何须找上我这个初入官场的嫩头青?”
黎映少有的沉默了。
苏惟生分析得字字不差,他确实是她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而且有苏正武和苏惟嘉这个桥梁,苏家和裕族是最合适的盟友。
眼前这人她接触不多,但每次接触下来,对他的信任都会多一层,尤其是在黄石山劫杀之后。
她看着他身受重伤爬都爬不起来,却还惦记着父母和手下;看着他明知她身手不凡还要舍命相护;看着他明明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却还要亲自审问灰渡、抽丝剥茧查找外族奸细;还有这一次,他一个读书人,翻山越岭来到这个贫瘠的地方……
父亲母亲其实不爱管事,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找解药,她从小半年跟着父母,半年处理族务……
只是自己好歹有几位长老相助,苏惟生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苏正德夫妻厚道有余,品行无瑕,论本事也有一些,过平常日子尽够了,却分担不了大事……
黎映突然想起,苏惟生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他明里暗里,已经做成多少事了?
她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苏惟生一愣,黎映指了指他的脚。
她早发现了,这人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劲,应该是一路走来磨破太多次,还未痊愈,
“不用谢,公子毕竟是为我裕族之事受的伤。”
苏惟生接过药瓶笑了笑,“那还是要谢的,等下了山,我请姑娘吃饭。”
黎映噗嗤一笑,“先保住小命吧,以后多少饭吃不得?”
这一笑灿烂至极,清澈的眸子刹那间如春花绽放,顷刻间带走了满室的阴霾。
苏惟生情不自禁呆了一下,随后立即反应过来,干咳一声,“这么说,姑娘是同意了?”
黎映收起笑容,“入籍之后我裕族仍是平民,阴谋诡计用不到我们身上。就算有一天,朝廷跟滇池王真的打起来,也最多征兵罢了,裕族男儿不说个个骁勇善战,身手却是不缺的,说不定还能趁机浑水摸鱼,做出一番事业。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
裕族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是有前面几位族长不作为的缘故,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得罪前朝庆隆帝,被下了毒。
试问在注定活不过三十的前提下,一个人要如何才能踌躇满志地想过好日子呢?
如今病根已除,她看过大千世界,见过人生百态,如何忍心让族里的孩子们、甚至自己的下一代都只能龟缩在山林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与蛇虫鼠蚁为伴?
学的本事只是工具,不该成为束缚族人的枷锁——裕族的许多人,并不比外头的人差啊!
苏惟生拊掌大笑,“女中豪杰,不外如是!既然如此,可就说定了——待解决了皇帝这个难题,咱们一起做出一番事业!”
黎映不置可否,“皇帝的阴谋,滇池王知道吗?”
苏惟生摇头,“他应该察觉到了皇帝欲对他不利,也发现了郝玉成的不对劲,却没有猜到具体细节。否则皇帝这次可能就不是病一病这么简单了。”
“你就没想过将透露给滇池王?”
“当然,只是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比如呢?”
“比如,皇帝再出个什么昏招,让滇池王对他的不满再次增加的时候。”苏惟生默默添了一句,比如削减军饷。“还有,也不能由我亲口告知。”
若他自己跑去告诉滇池王,不就相当于彻底投靠?滇池王虽然暗地里动作不少,到底会不会起兵却是未知之数。
就算有,以滇池王如今的兵力和财力,胜算也不大,还需要蛰伏,这一蛰伏,就不知要多少年了。
在这种情况下,滇池王即便有心保他,也只能在滇池境内而已。所以,现在的滇池王,还不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赌上所有身家性命。
“我原本打算的是让冉胜两兄弟自己开口,只是……”
只是苏惟生后来才发现,马婆子制的那种迷药对心智坚定到极致的人用处并不大。
冉胜和冉朔既然能被派往滇池,就一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父母亲人都在京城,甚至在皇帝的监控之下。前途好处,他能许的自然也比不上皇帝,因此基本上没有策反的可能。
苏惟生让小柱偷偷给两人下过一次药,可是,他们只迷糊了一柱香时间就清醒了过来,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皇帝不可能只派了这两个人来,若是用强,必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
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的蛊术。”黎映凉凉接了一句。
“是啊,”苏惟生耸了耸肩,“郝玉成身边定然也少不了皇帝的人,我想过好几种办法,都碍于此不敢贸然出手,只有请姑娘相助了。只要这兄弟俩成了我们的人,不论是要向滇池王透露皇帝的阴谋,还是查出皇帝派往花城的所有人手,都不再是难事。”
“郝玉成这个人……”黎映摩挲着手中的短箫,“其实我觉得,江序未必会将皇帝的全部计划告知于他。”
这一点苏惟生也想到了,“那是自然。他大概认为皇帝栽赃和加派人手,都是因为担心我投靠滇池王。倘知道了皇帝的全部计划,哪里还能如此轻松地帮皇帝盯着我、算计我?”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届时我出了事,郝玉成以为自己就能幸免不成?郝玉成本人,难道不是黄石山劫杀的受害者?如今在花城,我与他的交情人人皆知。所谓‘刺杀藩王’,这么大的事,我如果要找帮手,除了他还能找谁?郝玉成,不过是皇帝的又一枚弃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