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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滇池王爷爱民如子的名声不同,他手下的军队是出了名的铁血。

滇池军最值得人称道的是,熙和帝登基之初,木那和交趾两国陈兵盈驷关外,向大魏下了战书,要求取消三年一次的进贡,并许下诸多好处,联系上了两位南夷土司在滇池境内四处扫荡。

滇池王亲自领兵出征,还以颜色,亲手斩杀原来的土司不说,还一路打到了木那国的王庭,使两国不得不献上巨额赔款,以示臣服。

这与苏惟生原先知道的版本截然不同——京城的卷宗里没有巨额赔款这一项。

那会儿刚登基的熙和帝见事态已经平息,便直接重新封了两名土司,对木那和交趾,只说了句“一切照旧”了事。

苏惟生来花城已经好几个月,近来也从农人的口中听说了不少陈年旧事——熙和元年到熙和三年,滇池边军从原本的九万扩充到了十七万。

这军费,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滇池王藏得好,军中又有许多从山上弄下来,未入户籍的夷人,这才没被人发现罢了。亦或者,发现了,却没有人向朝廷禀告。

否则在朝廷给的粮饷一年比一年少的情况下,李巡抚为何睁只眼闭只眼,让滇池王挪用税粮养兵?

没错,在花城下头的各个村子里转悠了这么久,苏惟生的记性向来不错,闲谈之中打听了每个村子每年大致的粮食产量。

晚上回家自己仔细一算,就发现了不对劲——整个花城府的粮食产量的确低,远远比不上大魏其他郡府,可是……却比滇池报上户部的高了一大截!

也就是说,滇池官员向户部上报的粮食产量是假的!

苏惟生也终于明白,为何滇池王在当地的地位会如此高了。

这么说吧,比如今年实际产粮一百石,报给户部的就是九十石。如此一来,可不就有了十石的结余了吗?滇池王又从这十石粮食中分出四石给百姓,自己收取六石做军粮。

这么大的动作,就算能瞒过被架空的花城知府,又如何能瞒得过其他州府的官员?可问题就在于,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一人上书向朝廷禀报。

上次江序等人前来,也同样一无所获。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整个滇池郡从上到下,早已落入了滇池王的掌控!

熙和帝想找滇池王谋反的证据,其实易如反掌,只要派人暗中调查滇池真正的粮食产量和二十年前扩军这两件事就可以了。

只要查证属实公之于天下,“谋反”这顶帽子就会牢牢扣在滇池王脑袋上!

苏惟生也颇为无奈,可熙和帝那蠢货偏偏听信谗言,想用自己的命除掉心腹大患。既然如此,他凭什么帮他?

忠君?我呸!君不仁则我不义!再说一个丧德败行、罔顾人伦的皇帝,凭什么让他肝脑涂地?

这是其一。其二么,苏惟生早已发现,滇池王在宫中有眼线。要是他向朝廷密告,届时皇帝派钦差甚至大军前来,难道能瞒过那眼线吗?

若是瞒不过,他全家的命都得折在花城。

滇池王眼下为何对他如此放任?固然有治民增产的缘故在,但苏惟生认为,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全家都在花城,若有万一,滇池王随时可以取他们的性命!

像在京城那样挖密道?别傻了,府衙与王府仅一墙之隔,如何能瞒过滇池王的眼睛?

想到这里,苏惟生忍不住把前面几任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个就任至少六年,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发现!

若是早早发现禀报给朝廷,自己用得着被派到滇池,落到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的地步吗?

这一点,倒是苏惟生迁怒了。

毕竟不是每一任花城知府都能像他一样,不嫌腌臜为百姓弄什么牛粪、肥料,更不会亲力亲为地到每个村子干农活,获得农人这么大的好感,在闲谈之际就打听到了花城各村的粮食产量。

就说前任知府谢修远吧,一到花城就迫不及待地跟滇池王争权,然后被收拾得不成人样。

人家老百姓理会他才怪!

当然,这就说远了。

总之,滇池边军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平日又驻扎在几十里外的军营,即便偶尔出现在花城,也多是前往王府禀告军务。

是以苏惟生在花城待了好几个月,除了彭畅那几个,还从未见过其他滇池边军的人。

此时,苏惟生让大伙避开了一些,心里却忍不住猜测,能让军队护送,还坐着马车的人,到底是谁?

若是军中将领,定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坐车,会不会是军师什么的?

苏惟生眼神微微一闪,据他所知,滇池王身边的确有位羽先生,既是幕僚也是军师,听说早年为了救滇池王受过重伤,身体一直没有痊愈。

内有申公公,外有羽先生,两人备受滇池王宠信,与他们相比,罗长史都只能退居二线。申公公么,苏惟生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位对滇池王忠心不二,行事滴水不漏。

而羽先生,苏惟生就是只闻其名了。想到这里,他朝车队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与马车内的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生得十分文雅,然而比起容貌,更让人在意的是那双睿智的眼睛,饱含沧桑,满含锐利,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对方内心深处的秘密。

车队很快就超过了他们,苏惟生遥遥看着车队扬起的黄沙,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人看着,有些眼熟。

正如苏惟生猜测的那样,车队径直往王府奔去。

羽先生自年初便一直待在盈驷关,本来五月初就准备回城的,谁晓得就在动身之前,盈驷关附近出现了几个生人,明里暗里探听军中的事情。

羽先生顺藤摸瓜,查到了郝玉成身上。

听了羽先生的禀告,滇池王冷笑道,“当年先帝留下的人都不能奈我何,如今区区几个宵小之辈,还能在滇池军中作祟不成?有先生你看着,本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弄掉一个郝玉成很简单,可朝廷还摆在那儿呢!

不能斩草除根,下一个派来的人隐藏更深就麻烦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把已知的威胁放在明面上。

羽先生点了点头,滇池军被收拾得跟铁通一般,朝廷想渗透人进去确实不容易。

但想到如今花城的情况,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怕只怕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到时候花城难免被动。当年木那和交趾的赔款早已用光,朝廷军费一年比一年少,去年的干脆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就算有李巡抚那边行方便,我们这么多将士,糊口依然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