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映说过,除了蜈蚣、毒蛇、蟾蜍、蝎子、壁虎这五毒之外,还有蚕、蠕虫、蜘蛛……只要有毒性的活物,都能拿来养蛊。
他曾亲眼见识过,炼成后的蛊虫如何无声无息地控制人的心神,见过黎映如何利用蛊虫不费吹灰之力取人性命。
苗人的蛊术虽不如蜮族那般神乎其技、那般歹毒,却同样是令普通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甚至经过流言加工,显得更加耸人听闻。
花城百姓与苗人毗邻而居,自然也听说过不少关于蛊虫的传说。
甚至还有人亲眼见过苗女利用情蛊教训负心汉。
因此,花城民间流传着不少关于蛊虫的故事,一个比一个令人毛骨悚然。
眼下亲耳听那苗人男子说出“金蚕蛊”三个字,周围的汉民又惊又怕,顷刻间将道路空出三尺,恨不得自己从没在此出现过。
送葬队伍中也跟着出现一阵骚乱,那名老妇人从棺材上徐徐滑落,被人扶着坐到地上,掩面痛哭。
拦路的苗人环顾四周,底气更足,“只要让我敲一敲棺木便知真假。还请大人应允!”
钱大郎张口就骂,“放你娘的狗屁!大人岂能让你这等蛮夷惊扰我爷爷在天之灵!要是误了吉时,老子跟你拼命!”
双方再次吵了起来,又被衙役拉开,拍了两把呵斥他们安静。
苏惟生再次转向乌妮和都石,“是哪个寨子的人?”
都石得意地瞥了乌妮一眼,“当然是东苗的。说话最大声那个就叫阿达,狡猾得很!”
事实当前,乌妮不好抵赖,只狠狠瞪了都石一眼,
“苏大人,我们苗人的蛊虫哪有常人说的那么邪门儿?不过是驯养些毒物罢了,跟汉人养鸡养鸭是一样的。那个……阿达敢拦他们,定然是金蚕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躁动不安。”
她死死盯住那盖了五色纸的棺材,语气十分笃定,“钱家肯定有问题。”
苏惟生暗暗翻个白眼,我们养的鸡鸭可不能杀人,你们养的蛊虫也不能拿来吃。
他一言不发地翻身下马,慢慢朝钱老爷子的棺木走去,走到近前才高声道,
“今日叨扰老人家了!拿纸钱来!本官且祭一祭,为老人家安魂!”
早在钱大郎喊冤的时候,苏惟生就觉出了不对——方才那番话太过流畅合理,一个心急如焚的孝子,能在转瞬之间考虑得这么全面吗?
但世人皆讲究死者为大,没有充分的理由和实实在在的证据,他就必须得放钱家人出城安葬,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威严扫地,这知府也趁早别做了。
为今之计,只有自己去探一探实情……
一城知府主动祭拜,钱家人喜不自胜,立即有伶俐的双手捧着一沓纸钱,小跑着上前要献给知府,却被冉朔用刀拦住,接过来拿在自己手里。
兄弟俩跟在苏惟生身后,看似步伐散漫,实则将他牢牢护住,腰间长刀随时都能出鞘。
苏惟生走到棺木三尺开外的地方,拱手施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接过冉朔手中的纸钱,抬脚就要朝棺木近前走去。
就在这时,钱大郎忽然再次扑过来跪倒在地,哭嚎道,“大人,远山寺的普惠大师为我爷爷批过命,他的棺木不能让外姓人靠近,否则将三魂离散,入土难安!求大人念在草民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不要靠近爷爷一尺之内吧!求大人怜悯!”
说完便砰砰砰地磕起头来,没几下额头就磕破了,渗出的血迹被他随手一抹又蹭到麻衣上,显得凄惨无比。
苏惟生心中疑惑更深,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虚虚扶了钱大郎一把,
“你孝心可嘉,令祖泉下有知,亦可安息。本官今日既是为了让老人家走得安心,又怎会强人所难?”
钱大郎含泪道谢,却仍旧跪在棺木旁边不肯挪开。
先前与他对骂的苗人阿达接到乌妮使的眼色,不情不愿地退到了路旁。
苏惟生装作祭拜,绕着钱老爷子的棺木走了一圈。
这棺椁很是厚重,前后各有四个青壮扛着纸扎,神色肃穆。
那纸扎做得比真人还大两圈,红红绿绿的,但头是头,身体是身体,有的身披绸缎,有的穿粗布麻衣,细看也很精致,不见半点竹枝线头外露。
苏惟生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何处蹊跷,暗忖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葛飞方才比划的那两下,又是个什么意思?
他余光一瞥,便见那钱大郎仍在低着头哀声痛哭,手背上的青筋却一鼓一鼓的——此人在紧张!
不过是祭拜,有什么好紧张的?
苏惟生心底疑云大起,但见周围的人都不错眼地望着自己,只好扬起手中纸钱,准备撒出去祭拜了老爷子再去探探钱大郎的口风。
就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间,一阵大风从街头旋来,吹得纸钱漫天飞扬。
苏惟生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狂风带得趔趄了一下。
他迅速稳住身形,放眼一望,袖中的手悄然攥紧——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不是棺木,是纸扎!
这会儿天色阴沉,风卷着纸钱一阵阵的飘,甚至有人低声议论,说钱老爷子在为自己鸣不平。
可眼下这么大的风,连他一个大活人都忍不住晃了晃,四名青壮扛在肩上的纸扎却纹丝不动!
苏惟生仔细一回想,先前起风时,满地纸钱飞扬,几个纸扎似乎也是一动未动。
只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棺木上,反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纸扎。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了!
思及此处,苏惟生忙伸手拉了拉冉胜,冲纸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冉胜一点即通,当即把冉朔往苏惟生那边一推,随后悍然拔刀。
半晦半明的天空下,一缕寒光如骤然出现的闪电,将三尺外的纸扎一举挑破,而后继续游走,瞬息之间将所有纸扎全数破开。
做龙骨的竹枝瞬间断裂,彩纸和泥屑到处乱飞。
更叫人惊异的是,里头竟不是空的,而是露出了人形,甚至有双女子的脚赫然出现在半空中,场面十分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