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侍讲掏出帕子抹了抹嘴,“可不是就有福气么!谁能想到,在那等危急的时刻,就被两个山野村夫撞见了呢!”
“对了,听说这些日子,严小公子都被一名偷儿养着。回程途中遇袭的时候,那偷儿不是自个儿溜了么,庞侍郎大怒,当场就要发缉捕令,不想严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是个仁义的,还为那偷儿求情呢!”
“六岁稚童竟如此有君子之风!”苏惟生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他可是听小柱提过严五太太的,那样泼辣狠毒的妇人竟能教出个如此心性的孩子?
不过,也或许是严冲的生母庞氏的功劳。
聪明伶俐,沉稳有度,难怪严家五房和庞家如此不甘心,一定要替他争这爵位了!
而郝侍讲说的求情之事,苏惟生没太放在心上——
先不说李三儿和他口中的“两个侄子”是至关重要的证人,单说他把庞书墨推向刀口这件事儿,庞家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想把人找出来。
也不知小柱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接下来两人又讨论了几句,郝侍讲便提着食盒回自己的值房去了。
苏惟生则忙着完成任务——都是宁老太爷得知他要外放的事之后,布置下来的。
其实翰林院除了清贵、清闲、面圣的机会多,还有一样好处,即藏书极多。
其中就包括朝廷大小事的卷宗,比如大魏朝某时某地,发生了哪些灾害,派了何人去赈灾,赈灾方法与结果……
而宁老太爷着重让他看的,则是西南地区近百年来的治理情况,以及一些地方上判案的卷宗,尤其是冤假错案。
看完之后要写心得体会——换了他自己,该如何开荒垦地、因地制宜,如何抽丝剥茧查案、判案。
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如何处理滇池各夷与汉人之间的冲突。
老爷子每隔五日要考校他一次。
好在如今大家都知道苏惟生得圣宠,并无人刻意为难,更不会有人将校对、打杂等本该主簿和庶吉士等人做的事扔给他。
所以除了面圣,以及被熙和帝特意钦点撰写文稿,他平时也就读一读史,查漏补缺,清闲得很,有的是时间。
就这样过了一下午,下值回到家,苏惟生刚向阿海问起与庞家有关的流言,小柱和樊春就回来了。
阿海与郝侍讲说的差不离,只是更详细些。
随后,小柱两个便说起了早晨的事。
苏惟生吃了一惊,“庞四爷竟把自己外甥往刀口上送?”
“可不是!”樊春义愤填膺道,“虎毒还不食子呢,那可是他嫡亲妹妹的长子!还有李三儿,养了他外甥半个多月,又刚救了他的命,他却转头就把人拉去挡刀!这些大户人家委实狼心狗肺!”
前有承恩公世子当街纵马伤人,后有庞书墨恩将仇报,樊春对所谓的贵人是愈发看不上了。
“樊大哥不必生气,”小柱安慰了一句,“那一刀从庞书墨的左额划到右脸,鼻梁骨都断了,还瞎了一只眼睛,这辈子都好不了,也算是现世报了。”
樊春沉着脸点头,“我可算明白为何少爷只让注意李三儿和那俩孩子了,敢情您早知道姓庞的不是好东西!”
苏惟生耸了耸肩,“我并不知道。”
说起来这次庞书墨也算无妄之灾,但苏惟生并不觉得愧疚。
因为他这一劫,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庞家若当真那么在意两个孩子的安危,就该在李三儿送信的当晚立即进宫向熙和帝陈情,并求他派出一队侍卫随行。
熙和帝当时就算不知道此事与高家有关,为了继续维持“体恤臣下”的形象,也不会拒绝。
若是知道,就更得加派人手了,说不定还会直接派人向怀恩公世子传话。
到时候就算怀恩公府依旧设了埋伏,又敢在皇上的人面前行凶吗?
退一万步讲,怀恩公府敢。
二十多名庞家护卫加上十来二十个侍卫,还怕打不过三十多个黑衣人?
在皇上面前挂了号,怀恩公府行事至少不会再如此明目张胆,两个孩子的安全也有了一定的保障。
当然,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苏惟生就不得不重新谋划了。
总之,他在派出李三儿的那一刻,就给过庞家选择的余地,只可惜……
庞家偷偷摸摸前去接人,为的,不就是在适当时候利用两个孩子对付严家长房么。
要说庞家对两个孩子的情分,不能说没有,却是有限得紧。
“李三儿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樊春可就来精神了,当即把小柱忽悠李三儿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说得绘声绘色。
阿海听得整个人都惊呆了。
苏惟生忍笑夸了小柱一句,“干的不错!”
将来李三儿若敢背叛,自己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但签了卖身契,好歹能多放心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一切,都要等到他外放之后。
“庞家和怀恩公府都在找李三儿,让他藏得严实些!”
阿海有些不解,“少爷,只要让李三儿出来作个证,怀恩公世子行凶的罪名不就能坐实了吗?为何您还要把他藏起来?”
苏惟生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小柱见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傻啊!怀恩公世子是什么人?那是皇上的亲表弟!又有太后这个后台,皇上肯定要保他的!就算证实他派人掳走严五爷的外甥、派人劫杀庞四爷导致他毁容,皇上还当真会按律法处置不成?”
他是没见过熙和帝,但定国公世子跟少爷每次谈话他都在场,如何不知熙和帝有多听高太后的话!
就算不说这个,单说怀恩公府这些年专横跋扈,不知得罪了多少王公大臣,人家不照样活得好好儿的!
还有,阿海这榆木脑袋,李三儿要是去作了证,还回得来吗?
阿海愣了一下,“可若真是如此,为何庞家和严家五房还要上御前打官司?”
他心说,小柱哥都能想到的事儿,那庞侍郎做了几十年的官儿,能不清楚?既然清楚,为何还……
樊春也好奇地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