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继续循循善诱,
“李大哥的确是良民,可你能有这份体面吗?外头的人不照样揪着你过去的事不放——指手画脚、评头论足!李大哥就不觉得窝囊?而且从官府的档案来看,李大哥与寻常的良民可不一样。”
李三儿黯然低下头,是啊,犯过事、坐过牢的人,怎可能与寻常良民一样呢?
这几年他过得再苦,也没敢重操旧业,可旁人的眼光里仍然带着异样和鄙夷。
街坊邻居要是丢了东西,大家头一个怀疑的仍然是他!
天知道,他从前再爱偷东西,也从没对村里人下过手!
这也是当初小柱等人找上门时,他没有一口拒绝的原因。
若能有个靠山……
小柱看清他脸上的挣扎,“况且,我家主子手下并不缺人,也从不强人所难。只要李大哥办事得力,将来你的子孙有了出息,主子不但会痛快放人,说不定还要替你筹谋一二呢!”
李三儿愈发心动,但此事事关下半辈子的生活,他并不敢贸然答应。
“……容我想想。”
小柱也不着急,“行,左右还有时间,李大哥慢慢考虑吧。”
等过完年,外放的圣旨也该下来了。
主子似乎有意多带些人手赴任,就不知这李三儿会不会在名单上。
两人又出门给李三儿置办了些吃的用的,还扔给他一张人皮面具,让他在有人上门起搜查时戴上,这才慢悠悠地从民房出来。
走出一段距离,樊春便道,“我怎么记得,主子原本是有意让李三儿跟马婆子一样签投靠文书的?”
起初苏惟生跟马婆子等人的确只有银钱关系,但接触得久了,阿海也发现了些情况,并告知了苏惟生。
马婆子想要儿孙绕膝,却养不起,苏惟生就送她一屋子儿女。
这李三儿想要摆脱过去的影响,挺起胸膛做人,苏惟生就将机会摆在他面前。
诸如此类的人还有好几个。
这……就叫双赢。
小柱轻笑道,“此人在关键时刻还能想到救孩子,的确良知未泯。可刚死里逃生就敢把庞书墨往人家刀尖上推,还能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不签个卖身契,你敢用吗?就算主子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份儿。”
樊春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三步,怪不得能成为少爷最信任的心腹。
他看了看天色,还未到午时,“离少爷下值还早,我回家看看我爹,你要不要一起?”
小柱道,“代我向樊叔问好。我到一品居弄两个锅子回去——天冷了,老爷太太都好这一口,我媳妇儿最近也爱吃。”
“哈哈哈……”樊春朗声大笑,“是你媳妇儿肚子里的小家伙爱吃吧?不过你说的有理,走,咱们同去,给我家老头子也整一个!”
两人绕了几个圈子,准备先去小柱在十里外给自己置办的宅子里换回自己的装扮,再去一品居。
可穿进条小巷子后,小柱却忽然“咦”了一声,压低斗笠,拉着樊春往路边紧走了几步。
樊春不明所以,正待发问,却听小柱哆哆嗦嗦地道,
“这天可越来越冷了!方才那地段不错,咱赶紧回去把东西拉出来卖了,早些回家过年!”
樊春立即接道,“那你还磨蹭啥呢,走快些!”
说完拉着小柱加快了脚步。
迎面而来书生打扮的青年随意瞥了一眼,见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农人,目中闪过一丝不屑,带着两个书童慢悠悠走到巷口,上了一顶挂着青布帷幔的小轿。
悄悄转身回来的小柱低声对樊春道,
“这人我见过,樊大哥,你跟上去瞧瞧,看他去了什么地方,当心些。我去打听一下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樊春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另一边呢,苏惟生把草拟出来的冬至祭祀文稿交给谢维止,自己慢悠悠地翻完几页卷宗国史,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他打开食盒还没吃两口,郝侍讲就凑了过来,
“苏大人,你听说了没,京城又出大事了!”
在苏惟生看来,这郝侍讲委实是个势利眼儿,货真价实的那种。
刚进翰林院那会儿,这人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更没少借着“教导”的名义,把自己份内的事儿扔给他做,比如校对稿子、修修史书啥的。
对了,还让他去帮庶吉士们晒过两回书。
岳西池和赵怀瑾就没遇上过这等“好事”。
后来苏惟生面圣的时候多了,又毫不手软地扳倒了金郎中一家,郝侍讲便不敢再指使他,见了面也都是笑盈盈的。
背地里却时常议论他“阿谀媚主”啥的,连赵怀瑾都听见过好几次。
上个月见苏惟生与自己成了平级,郝侍讲又前所未有地热络起来,从前的种种似乎从未存在过一样。
所以对这个人,苏惟生那是发自内心的佩服——这看人下菜碟的功夫,自己是自叹不如啊!
不过郝侍讲还有个优点——因为爱钻营、爱巴结,整个京城的小道消息就没他不知道的,姑且算是官场的升级版“包打听”吧。
也正是因此,苏惟生并未计较他先前的态度,进入承旨阁后,两人明面上的关系还过得去。
苏惟生一听这话,立即想到了李三儿带庞家去临溪村接人的事。
不过他面上分毫不露,咽下嘴里的饭,慢吞吞地问,
“郝大人又听到什么趣事了?”
郝侍讲一边打开自己家里送来的食盒,将饭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一边道,
“这回可不是趣事,是出了大事,京里都传遍了!书童说起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苏大人,你猜猜是什么事儿?”
苏惟生夹了一筷子菜,配合地问,“什么事儿?”
郝侍讲朝四周溜了一眼,见谢维止等人都在自己的值房里用饭,才低声道,
“刑部左侍郎庞大人的四儿子,破相了!听说那伤横贯了他整张脸,梁太医说了,伤口太深,肯定要留疤的……左眼估计也废了!”
说着啧啧叹了两声,“一辈子的前途啊,就这么毁了!”
虽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朝廷选文官历来有“身、言、书、判”这四条标准。
其中的“身”字,指的就是相貌体格。
体貌丰伟、风雅俊朗自然最好,就算相貌平平,戴上乌纱帽也能瞧出几分威严。
但你脸上横一条蜈蚣一样狰狞的伤疤,未免太有碍观瞻,万一吓着皇帝可怎么好?
所以长得太丑或者脸上有大块疤痕的人,朝廷是不予录用的。
当然,武将除外。
庞书墨出身文官之家,已经中了举人,一看就是走科举之路的,眼下毁了容,以后自然无法再参加会试。
“着实叫人扼腕!”苏惟生附和了一句,“只是庞四爷好端端在家中读书,为何会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