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正时分,身着祭服的苏惟生就已经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与众朝臣一起在城外南端的太平坛迎接圣驾。
过得一时,皇帝与以定国公、卫国公为首的十几名将领列于太平坛下,锦衣卫都指挥使吴通宰杀牲口,祭天祭地之后,又将牲口的血滴在两位主将的刀剑之上,以此祭旗。
熙和帝恋恋不舍地将虎符交到定国公手里,向十三万大军深深一揖,而后高声道,
“大魏建国近百年,威名远扬,凡远人来犯者,必得以血还之!太祖北征赤炎、南驱倭寇,先帝灭赤炎、征北凉、退契丹,今有金西锋台二大敌,欺凌我国家,斩杀我将士,侵犯我土地,践踏我人民……望我大魏儿郎驱除敌寇,扬我国威!”
擂擂战鼓一响,十三万将士高举手中刀剑,齐声高呼,
“驱除敌寇,扬我国威!驱除敌寇,扬我国威!驱除敌寇,扬我国威!”
等众人安静下来,熙和帝又给将士们赐了壮行酒,定国公率先端起酒碗,面向众将士,
“儿郎们,为军者当以忠诚为本,以信义为重,以勇气为荣,以胆略为傲!……鞑子侵我国土,扰我百姓,我身为三军主帅,必当不畏艰险,以死相拼,杀光胆敢进犯我大魏的每一名贼寇,你们怎么说!”
众人再次连吼三声,“杀!杀!杀!”
定国公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而后将碗狠狠一摔,“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
“杀!杀!杀!”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浑厚且凝重,定国公带头跪地向熙和帝行了一个大礼,而后毅然翻身上马,“出发!”
第二天,苏惟生、何轩跟苏茂谦专程告了半日假去城外送行。
大家说了会儿话,眼看天色也不早了,苏正德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国事要紧,到了那边……大丫头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岳西池郑重道,“岳父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必不让阿沁掉一根头发。”
曹承沛拍着胸脯道,“舅舅、表弟,你们就别担心了,有我在呢!”
苏惟生白他一眼,“红石县在陇西,兴庆府在怀远,你俩一年能见一次就不错了。到那边好好做官,别贪便宜,红石县离金城府也就两日车程,遇到事情多问问杭伯父,知道了吗?”
“我省得,”曹承沛抓抓脑袋,“表弟,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当哥的呢!”
大伙哭笑不得。
苏惟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长叹一声,转向岳西池,“大姐夫,我大姐生性柔弱、与世无争,还请你多照看着些,别让人欺负了她。另外,我知道你惦记亲人,但边关战事险之又险……别太冲动。”
何轩附和道,“是啊,岳兄,军情未明之前,你最好不要急着去西屿关。”
岳西池一一应下。
苏惟生又把苏沁拉到一边叮嘱了许多话,才放他们离开。
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马,苏茂谦一时感慨万千,“年幼时总想着努力读书,早点考上进士做官。却没想到这一当了官,就要各奔东西了!”
大家闻言都有些低落,周氏脸上泪痕本就未干,这会儿又低声啜泣起来,“婆家相隔千里,要是以后受了刁难连个出头的都没有,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澜劝道,“娘,人都走了,您这样哭哭啼啼有啥用?不是生生让大姐难受嘛!要换了我就不跟您辞行,偷摸着先跑了再说,省得您整天哭鼻子!”
周氏那个气哟,偏偏性子使然,又做不出疾言厉色的姿态来,只好瞪她一眼,“早晚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苏澜做个鬼脸,“你来你来!可惜女儿现在已经是何家的人了,娘要收拾我,也得看我公公婆婆同不同意!”
众人绝倒。
何轩完全不敢说话,苏惟生直接捂脸,周氏气笑了,“这死丫头,也忒没脸没皮了些!”
苏澜立马溜到何轩身后作羞怯状。
不过被她这么一闹,长亭内低迷的氛围一扫而光,反带了几分欢脱之意。
苏惟生暗地里朝自家二姐竖起了大拇指。
送走大军和岳西池等人,苏惟生才有心思关心林家跟长平侯府的案子。
三司与锦衣卫还在审讯中,定罪不会那么快。
不过夏礼青这事儿办得着实漂亮,连苏惟生也没想到他竟如此深藏不露,不声不响的,还握着两府陷害韩同信火烧诏狱的人证呢!
苏惟生表示非常满意,当即写了封信大赞世子有勇有谋、文武双全、深谋远虑……能用的溢美之词都用上了。
收到信的夏礼青却是一头雾水,回信说老时间老地方见。
苏惟生乐呵呵地想,这是想听我当面夸他不成?没想到世子看着稳重,原来也爱听人拍马屁来着!
正乐着呢,小柱又带回口信,“少爷,黎姑娘问齐王那边何时动手。”
苏惟生一愣,“动什么手?”
小柱比划着道,“您忘了?黎曼姑娘在齐王身上那个那个……”
“哦……”苏惟生慢悠悠道,“不急。就算林家跟长平侯府落马,他也仍是亲王之尊,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且再等等吧。”
小柱不明所以,“等什么?”
苏惟生但笑不语,自然是等他犯下更大的错误无法收场之时。
夜里夏礼青一来,苏惟生就满脸堆笑地恭维,听得夏礼青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连连摆手,“我就是引着那几个幕僚发现了人证而已,信件也在他们身上,揭开此事还多亏了蜀王跟寿王。府里如今被皇上盯得紧,连祖母和母亲都被接进了宫,我哪儿敢做多余的动作。”
苏惟生默然,“皇帝还真是……”小人之心。
既要用人家,又要防着人家,也不知定国公接到圣旨时心里是何滋味!
“好在他还没彻底昏头,没将太夫人和令堂送进高太后宫里。”
夏礼青冷笑道,“你有所不知,原本定的就是让老妖婆照料祖母和母亲。是祖母誓死不从,说宁愿一头撞死也不与那老妖婆共处一室,又有宁国大长公主从中说和,皇帝才退了一步,把她们送到了江太后宫中。”
苏惟生半晌无语,这皇帝还真是,说他没脑子吧,他还知道平衡之道,知道打压世家,知道民以食为天、想办法抑制土地兼并笼络百姓稳固政权。
说他有脑子吧……
他难道不知道自家亲娘是个什么货色吗?
在定国公北征的档口把人家母亲和妻子交到仇人手里,得脑子有多大坑才干得出来这种事儿啊?生怕定国公不反吗?
苏惟生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话来形容,只好无奈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夏礼青却笑了,“算了,何必跟他计较。左右父亲问心无愧,太后娘娘对祖母颇为怜惜,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什么不好?等大军凯旋,祖母和母亲就能回家了。”
苏惟生也确实没办法,又不能冲进宫里去抢人。所幸人在江太后眼皮子底下,就是为着两宫的矛盾,她也不会任太夫人婆媳被那老妖婆为难。
他点点头,“那世子你呢?可有人盯着?”
夏礼青道,“没事,当值时都在御前,只要我不出城,行动上还是自由的。皇帝的人只盯着几处门口,我跟允武是从密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