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当晚夜深人静之时,苏惟生迷迷糊糊听到了窗户被敲响的声音。“什么人?”
他们赁的这间宅子有三个小院,当时他想到自己要办的秘事,特意要了最偏僻的院子,而这个院子,离院墙最近。
值夜的平夏也醒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压低嗓子问道,“来者何人?”
窗外的人同样低声道,“是平夏吗?我是小柱。”
苏惟生腾地坐了起来。
平夏一听是小柱的声音,急忙打开窗子把人放了进来,随后便急匆匆点亮了油灯。
可看到眼前的人,主仆两个都大吃一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小柱原来就是黑瘦黑瘦,这两年成了亲,好不容易才养得白净了些,身上也有了点儿肉。
谁知就三个月不见,又干瘪了下去,瘦得跟个柴棍子似的,黑得跟个碳头一样,一双眼里全是红血丝,露出来的手上还有好几道疤,一看就遭了大罪了。
小柱苦笑道,“被关了一段时间。”
苏惟生一把将他的衣袖挽上去,平夏见状立刻掀开他的衣摆,主仆两个瞳孔一缩——
那手臂上、背上和肚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不是刀疤,一个个都只有成人小拇指大,像是被什么圆状的东西钻过一样。
苏惟生咬牙道,“我倒是小瞧了他们,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小柱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声道,“喂小的吃了个东西……”见自家少爷面色瞬间黑如锅底,忙补充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些伤疤……是除那个东西时弄的。”
苏惟生怒极反笑,“很好……”片刻后转头看向小柱,“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上一段时日,明天让平夏去请梁一桓过来给你看看。这次辛苦你了,人来了吗?”
小柱点头,“来了,就在城西那边一个乞丐窝附近。”
“城西的乞丐窝?”
“外城的城西。”小柱解释了一句,面上着实有些纠结,“他们不肯住客栈,说是不习惯,小的就在那一带找了间小屋赁下来,然后就来找您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少爷放心,小的下午跟他们分开之后特意在城里转了几圈,确定把人甩掉之后才去了苏大人家的角门外,找到了您留的记号和东西。”
外城的城西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人员成份也比较复杂。有住了好几辈子的本地人、走南闯北的客商、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当然,也有乞丐窝。
离开南陵之前,苏惟生就同小柱约定过,到了京城之后就去苏正良家角门外的那棵大榕树下挖一挖,他会将搬家后的地址留在那儿。
苏惟生点头,“行吧,我去换身衣裳。你……先歇会儿,吃点东西。”
小柱应了声“是”,就坐下来就着茶水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块点心,吃得热泪盈眶——天王老子哟,总算回到人间了!
苏惟生换了件最华丽的衣裳,小柱又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在他脸上捣鼓了一阵。
弄完苏惟生对着窗户上的琉璃一照,竟发现镜中那人已完全换了张脸。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小柱嘿嘿笑道,“回来的路上跟安叔学的。虽然刚去的时候吃了点苦头,后来大家对我却都还不错,尤其是少爷您给的方子奏效之后,那里的人都恨不得把小的供起来!”
苏惟生凉凉道,“你这是在为他们求情?”说着扫了一眼他的手和腹部,“这些……都不打算计较了?”
小柱摇头,“最终不也没把小的怎么样么。而且小的之所以瘦成这样,不是受了多少折磨,而是……不太敢吃那寨子里的东西……”说到后头,愈发小心翼翼。
苏惟生冷哼一声,“走吧,且看看再说。”
他犹豫了一下,把从青云楼出来时曹承沛硬塞给自己面具戴在脸上,微微躬起脊背,随后捏着嗓子漫声道,“平夏,你就不必跟着了。”
留在房里的平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自家少爷怎么……怎么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娘里娘气的……
跟出来的小柱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少……少爷……您……您这是……”
苏惟生问,“你在那寨子里可说了主子是什么人?”见小柱摇头,才满意地道,
“既如此,总要弄出个身份来历。宫里人的衣裳不好弄,这声音与作派倒是好说。”
小柱心说,听这声音看这作派,就活脱脱是个不男不女的模样,亏他家少爷想得出来。这一开口,哪里还像个读书人哟!
两人从院子里翻出来,骑着小柱的马一路行了两刻钟左右,方进了一条小巷。
两边的屋舍简陋又陈旧,许多来京城做买卖或者家境贫寒的读书人都会选择在这里赁宅子。
巷子里的路是土路,仅能容三人并排而行。
小柱提着灯笼,墙角叫不出名字的杂草映入眼帘,周围还有不少同样狭窄却四通八达的小巷,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还有多远?”苏惟生一边打量一边问。
小柱翻身下马,“从前面这条巷子进去就是,最外头的那间宅子。”
苏惟生想了想,“就来了五个人?”
小柱点头,“您是知道的,他们族中五条主脉和大部分族人一出生身子就极弱,不到三十便会油尽灯枯而死。这次小的从南陵带过去的药只够救六个人,其中就有他们五个。身子一痊愈,小的就催着他们启程了。”
两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牵着马拐进了巷子,在第一扇门前站定。
这是一座普通民居,木门已有些破旧,门上的财神画像也被撕下了大半。
小柱抬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里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面庞黑瘦,脸色阴沉的男子。
“安叔”,小柱讨好地笑了笑,“我家主子到了。”
安叔冲戴着面具的苏惟生扯了扯嘴角,“进来吧。”声音莫名地透出一股凉意。
苏惟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从容地跟着安叔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