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夫子姓孙,教的是时文。
孙夫子环顾一圈教舍,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转头示意斋夫磨墨铺纸。
一切就绪之后,他俯身在纸上写了一行大字,令斋夫举着那张纸在教舍走了一圈,“一柱香的时间,写篇文章交上来。”
一听这话,方才还有些嘈杂的教舍彻底安静下来。
众人见那香只有寻常香的一大半,顿时什么杂念也不敢再有,立刻磨墨铺纸,准备写文章。
苏惟生慢悠悠地磨墨,脑子里却回忆起初进博阳府学的事。
那会儿他以农家子的身份大放异彩,便惹来了以曾咏岱为首的官宦子弟的不满,还闹出了陷害作弊的事。
太学的情况比博阳府学复杂百倍,寒门学子占了一半,另一半却同林杰一样出身显赫。而瞧不起寒门子弟,是大家子弟的通病。
倘若他再如当初一般,一开学就压了同窗们一头,必会让大家都对他心生反感。他无惧孤立与陷害,但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不宜再树敌,招惹麻烦。
当然,第一节课不出风头,不代表要一直做个无能者。
他来太学除了念书,同样也打着结交人脉的主意,无能的人会被人看重吗?等日子长一点,大家都熟悉起来,再慢慢显露才华,就不必担心再惹人反感了。
至于林杰么,就算不提他是大皇子一系,就说方才的事——指名道姓、颐指气使地让苏茂谦带话,到底是欺他老实、还是记恨吕淑妃被贬位分之事?
若这次茂谦服软,唯唯诺诺地带了话,等待他的只会是更加得寸进尺的欺辱。在苏正良的地盘上受此屈辱,让苏家的脸往哪里搁?
打定主意,他有意放慢了写文章的速度,在香快燃尽的时候才写完,而后检查了几遍。
岳西池跟何轩早早就写完了,正在等他和苏茂谦,后者写文章的速度一向如此。
随后大家一起交完卷子便出了教舍。
寒衣节放了三天假,今日其实是第一天上课,书院并未把课程安排得太紧。孙夫子说过,写完就可以走。
林杰在四人之前就交卷了,不过并未离开,而是在等朋友。
苏惟生等人一出教舍,他立刻催着朋友交了卷,匆匆跟了出来。
顾征有些不乐意,“急慌慌的干什么?我还没检查呢!”
林杰阴着脸道,“没看苏家两个小子都走了?你好歹出身顾家,怎的连两个小地方来的都不如?”
另一个朋友谭翼新咕哝道,“南陵与苏南向来出才子,可不算小地方。”
林杰一脚踢在谭翼新小腿上,“你说什么?”
顾征忙拉了林杰一把,“行了,你头一天知道他口无遮拦吗,乱发什么脾气!”说完又给谭翼新使了个眼色。
谭翼新低下头掩住眼底不甘,向林杰道了歉,“对不起,林兄,我不该那样说话。”
林杰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苏惟生等人离去的背影,表情愈发狰狞。
顾征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气就找定国公府去,拿人家姻亲出什么气?指名道姓地让人家带狠话,不是明晃晃的挑衅吗?谁受得了这口窝囊气啊?别忘了国子监祭酒姓什么!”
林杰气不打一处来,“阿熙跟阿照伤得多重你又不是没见过?前两个月腰痛得死去活来,人都瘦成了皮包骨。夏家几个小的偏偏闭门不出,谁不知道苏茂谦在中舍时跟夏礼绛有多亲近?我不找他找谁?”
说完眯起眼睛又看了一眼苏惟生几人离去的方向,又转头问谭翼新,“另外那两个是谁?”
谭翼新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太仆寺主事。顾征的父亲、原来的顾少卿虽被贬官,背后却仍有个顾阁老做靠山。之所以对顾征和林杰忍气吞声,就是巴望着借他俩搭上顾家或林家的门路,挪一挪他父亲的官位呢!
他本人又擅钻营,京中子弟认识得不少。闻言便努力回想了一下,
“穿宝蓝色的那位叫何轩,是大理寺卿杜大人的师弟,穿月白色的那个是平阳伯府的七公子,宁太傅的嫡亲外孙,四皇子的表弟。”
“宁家?四皇子?”林杰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苏惟生一行人走出老远才停止讨论文章,在中舍外的一间亭子里坐着等曹承沛。
苏茂谦有些不好意思,“惟生叔,那林杰是冲我来的,是我连累你了。”
苏惟生摇了摇头,“在国子监出言挑衅,很可能是冲着大伯父。不必理会,自有人收拾他。”
进太学前,各家长辈就给他们讲过内舍学子的派系之别,林家离一家独大还远着呢。否则六月里那天那么多学子看着,林照兄弟怎的还会被揍得那么惨?
何轩道,“上课前你们争执的时候我留心观察了一下,替林杰说话的只有廖廖几人。起哄的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故意与他作对的,比如白修竹身边那位公子。”
岳西池轻轻颔首,“若我所料未错,那位应该是翰林院掌院张学士家的公子,也是四皇子妃的嫡亲兄长。另外,常阁老的孙子在中舍,范阁老的幼子也在内舍,就是叫范文轩的那个。六位尚书亦各有子嗣在太学。单凭林、顾二人,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茂谦不必太过担忧。”
苏惟生暗忖,内阁一共才五位阁老,大皇子一系就占了两个,怪不得即便正主闭门思过,下头的人也不见收敛呢!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此,大皇子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其余几位皇子联手针对。
日后……可操作的余地不小啊!
“不错。林杰顾忌其他贵族子弟,即便心中仍有不平,最多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利罢了。就让他们斗去,咱们正好安心读书。”苏惟生顿了顿又道,
“对了,今日之事茂谦你最好同阿丹阿绛说一声。林杰不是想切磋么,也不知他俩闲了这么久,有没有手痒……”
众人:……找正主儿,没毛病!
等曹承沛出来,五人一道去膳堂用过饭才分道扬镳。
苏惟生与何轩温习完书本,把曹承沛拎过来背了一遍书,再让他用孙夫子出的题目写一篇文章。
自己二人则又就着宁老太爷和杭参政千里迢迢送来的题目写文章,当然,也没忘记给曹承沛准备好笔墨。
曹承沛一脸懵逼:这到底是同窗还是夫子?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