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熠背心发凉,当初大哥教授大皇子,明明也是父亲极力争取的,这几年大哥为大皇子做了多少事,父亲也睁只眼闭只眼,并未明确阻止,打的怕是几边讨好的主意。
可眼下说话时嘴角下撇,目中冷意森然,看这意思,若是大皇子倒台,大哥怕是头一个被放弃的。
顾阁老看了顾熠一眼,
“我这就进宫见陛下。顾家祖籍平宁县,原本就该回避,还是陛下念在你祖父是半个皇家人,顾家又六十多年没回过乡,才允他回去主持乡试。现下主动辞了差使,虽要受些责难,总好过将来闹出来仕途尽毁、人头落地。”
“杭三爷兴许会拿何家做文章抓大皇子一系的把柄,可何家小子……难道就能心甘情愿做这枚棋子?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一定会执意参考吧?”
顾阁老冷笑道,“一个毛头小子,怎可能斗得过杭越州那只小狐狸?说不定跳了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呢!”
见顾熠面露疑惑,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以为杭越州这些年从了文就能改了脾性?当年礼亲王的事,你忘了?老夫敢拿整个顾家去赌吗?”
“礼亲王……”顾熠回想片刻,肃然道,“儿子明白了。”
太宸殿。
熙和帝明明还不到知天命之年,发间不见半点霜色,面容依旧白皙平和,眼窝却深深陷了下去,眼角也多了好几条深深的皱纹。
也不知是日日被梦中的鬼魂侵扰、不得安眠,还是被不省心的儿子们给气的。
此时这位仁慈之名举世皆知的帝王身着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御案后慢悠悠道,
“你说,顾卿家登船不过五日,便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去了半条命?”
顾阁老屏气凝神,“回陛下,是犬子不争气,有负陛下厚望。”
熙和帝似笑非笑,“朕怎么记得,令子当初争取江南乡试考官名额时,曾信誓旦旦,说必不负朕之所托?”
江南才子遍地,历来为有所图的文官必争之地。若非顾太傅历经三朝,算半个皇家人,顾阁老又一向本分,他又怎可能给顾家这个颜面?
况且五月里那事儿闹得不小,大皇子已被罚了俸禄、闭门思过。熙和帝不想打破朝中平衡,就不得不提两个人出来,为大皇子造一造势。
却不想人才走了没几天就出了岔子,熙和帝如何能不怒!
顾阁老心下一叹,“犬子自出生起便不曾去过南边,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微臣已经年迈,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万望陛下垂怜……”
水土不服,上吐下泻?那怎的至今也没下船,仍在往南陵去?
对这个说法,熙和帝半个字也不信,但顾阁老既找出这么个蹩脚的借口,如了他的愿又能如何?至于制衡么,大皇子的人也不止一个顾家。
现下发圣旨,用六百里加急也赶得上。不过顾家滑不溜手,出尔反尔,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朕看顾卿家倒颇喜教书育人,嘉晏他就教得不错。”嘉晏是大皇子的名字。
顾阁老垂下眼眸,嘴角直抽:陛下说的是反话无疑了。
待仔细一想,心底却是一寒。
果然,只听熙和帝温声道,“既如此,也该让顾卿家一展所长。朕听闻黔南之地多贫瘠,其中子弟向学之心尤甚,却始终不得其法。等顾卿家病愈回京,便去黔南做个学正吧。”
“学政?”顾阁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可是二品大员!
熙和帝微微一笑,耐心为老臣解惑,“正本溯源之正,而非政通人和之政。”
“这……陛下……”
“怎么?阁老有异议?”
顾阁老嘴里像嚼了黄连,“陛下圣明。”
学政与学正同音不同意,前者为二品大员,后者却只是正六品。自来京官放外任都会酌情升个一两级,自家长子却被任为正六品学正,连降四级,还是穷山恶水的黔南,这是明晃晃的贬官啊!
自己虽想到此次之后便让长子外任,却从没想过那等贫瘠之地,看来连大皇子犯错之事,也被一并算到了顾烨这个皇子师头上,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于是七月二十八,顾少卿刚到南陵码头,就被平宁县顾家的人打包送回京城。回到家装模作样地养了半个月,便接到圣旨,灰溜溜去了黔南上任。
与此同时,其弟顾熠从正六品吏部考功司擢升为正五品通政司参议,连升两级。通政司在本朝虽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论实惠比不上吏部,却有一桩好处——离内阁与皇帝更近了。
长子被贬官,顾阁老却面色坦然,丝毫不见颓丧。
众官员结合大皇子之事,不多时便想明了缘由——顾烨教导大皇子不力、任其犯下大错,自然要受些责罚。此次顾阁老任由他被贬,主动给了圣上台阶下,让圣上出了这口气,圣上定然觉得顾阁老识相。
等过个几年顾阁老一致仕,大皇子的事也淡了,顾家两子升官已是板上钉钉!
如常阁老、赵尚书等官场老手均私下叹道,“不愧是顾太傅的长子,顾阁老这一手,真是老狐狸啊!”
顾阁老痛心疾首:让儿子当个主考官,继续站个队他不香吗?老子是被杭家三小子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如此行事啊,尔等凡夫俗子,懂个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七月底,顾少卿被接走,其他考官却在后几日到达了南陵郡。
八月初三,宣读圣旨的钦差便带着被馅饼砸中的主考官、同为大皇子派系的东阁学士林庭辉,快马加鞭赶到南陵,宣布了考官人选。
从杭参政处提前得到消息的何轩庆幸不已,终于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