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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

观完刑没几天,刚回家的岳西池就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专程留在博阳照顾他的岳管家神神秘秘地道,“有位贵客在外书房等您!”

贵客?书房?

岳西池一头雾水,博阳府岳家的外书房虽然没有什么军事机密,却也不是一般外人能进的。他也只带苏惟生几个进来找过书看,但他们刚刚才分开啊!难道是哪位舅舅?

想到这个可能,岳西池面上一下子淡了下来,“我知道了。”

刚推开门,书案后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抬起头来,原本威严的目光在触及少年青葱如玉般的脸上时瞬间柔和下来,

“回来了?”

“外祖父!”岳西池又惊又喜,忙跑上前行了一礼,“您什么时候来的博阳?”

宁老太爷气哼哼道,“家里闹得不成样子,老夫想清净清净!”

说着上下打量外孙子一番,“果然比在京都时精神了许多,看来是真交到了朋友,怪不得死活不肯回去了!”

岳西池不自在地低下头,讷讷道,“外祖父……”

宁老太爷不禁失笑,“老夫没有怪你的意思。听你母亲说几个小子都不错,左右时日还长,回头找个机会带来看看!”

岳西池大为不解,“外祖父,您要在博阳长住?那家里……”

宁老太爷冷笑一声,“老夫就把地方腾出来,看他们能闹到什么地步!怎么,你不欢迎?”

岳西池忙道,“孙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外祖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至于宁老太爷口中提到的“闹腾”,他问都没问一句——在京城时就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问的。

“江南的气候宜人,最适合您老人家调养!外祖父要是不忙,索性住上个三年五载,正好让阿池尽尽孝心,府里大得很,您想住哪个院子都成!”说着就要扶老爷子去挑院子,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宁老太爷满意地拍拍宝贝外孙的手,

“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老夫再不济,也没有在女婿家长住的道理!阿满已先过来置下了宅子,只是有些东西还不齐全,听说离你念书的府学不远,过两日咱们一道搬过去!”

“太好了!”岳西池丝毫不觉得宁老太爷的决定有哪里不对,毕竟他从小就是跟着外祖父长大的,一直在碧纱橱里住到七岁呢!

“好了,不提这个。近一年未见,让老夫看看你的课业有没有退步!”

祖孙俩搬到新宅子时已是腊月十五。

就在前一天,何轩正式拜在了杜夫子门下,喜得何父合不拢嘴,若不是杜夫子不爱黄白之物,怕是恨不得连家底都送出去!

“岳兄,老太爷真的要见我们?”曹承沛背着书箱,依旧满脸不可置信。

岳西池暗暗翻个白眼,“拐过这条巷子就到了,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其实不止曹承沛,连苏惟生与何轩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吧?

岳西池虽常常把外祖父挂在嘴边,可也是直到前两天,他们才知道这位宁老太爷是个什么身份!

宁老太爷今年七十有四,致仕前为兵部尚书,内阁次辅,更是熙和帝当皇子时的老师,深受帝王敬重。致仕之后保留了一品太傅的虚衔,还时常被招进宫下下棋聊聊天什么的。

这样一位大人物,竟发话要见他们几个寒门秀才,怎不令人称奇!

岳西池闻言道,“那又怎么了,你们几个的长辈我也见过啊!别紧张,外祖父人很好的。”

都快到门口,紧张也没用了,硬着头皮上吧!

对于宝贝外孙难得交到的朋友,宁老太爷当然不会摆什么架子,不过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有点威严是难免的。

老爷子先前已了解过三人的情况,各自考校了几个问题,留下几人近日作的文章,便让他们自己去赏园子了,临走前还道,

“有空常来玩,老夫这里的藏书数量虽比不上你们博阳府学,市面上却也难寻。”

三人喜不自胜,比拿到当见面礼的文房四宝还高兴——太傅家里的书,那能是一般的书吗?

多少世家皆以藏书为荣,却从不肯借给外人看一看,书铺里多是常见的那几样,其余史册孤本,多少富贾重金苦求而不能得其一观!

宁老太爷如此,纵无法与杭知府兴建博阳府学藏书楼的功德相提并论,对他们也算是莫大的恩德了!但凡读书人,哪有不感激的道理?

“你对农事有兴趣?”

宁老太爷扫了一眼苏惟生正在抄的《齐民要术》,目光落在圆润整齐的字体上,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看了一会儿,“你这馆阁体,临的是前朝沈大家的字帖?”

苏惟生忙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老太爷目光如炬。”

“雍容平和,状如算子,已得其中五分真味,以你的年纪,委实难得!”

苏惟生笑道,“您过奖了!”

何轩被杜夫子叫走了,曹承沛也被绊在了杭家,唯有他念着苏正德爱看农书,趁这机会拉着岳西池过来抄书了。那小子不是说去看看晚上的菜式,怎的还不回来?

宁老太爷微微一笑,“老夫从不夸张,”说着又看向那本《齐民要术》,

“但凡读书人,进了老夫的书房看的多是经史子集,你怎会选农书?”

苏惟生坦然道,“不瞒老太爷,家父农家出身,便是如今日子好过了些,也独爱农事一道。这本《要术》晚辈也只是听说过,外头的书铺和府学的藏书楼里都没有,前日在您这里看见了,就想着抄回去给父亲看一看。”

出身农家的学子宁老太爷不是没见过,其中半数要么愤世嫉俗,要么极度自卑,不是见世家如见仇人,就是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尤其在提及其父祖身份时,便是不当场拂袖而去,那脸色也不会太好看的。南陵郡那位学政贺亦孺就是一个典型。

可宁老太爷从不觉得出身有多重要,古人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人品过得去,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也正是因此,当年岳西池的父亲不过一参将之子,他仍给幼女定下了岳家的亲事。

京城的世家子弟从小就会比拼家世,便是外孙当年,也被某公府子弟嘲笑过祖父是泥腿子。如今这个十二稚龄的少年却不卑不亢,神情坦荡,实在难得!当然,那另外的两个小子也不错,所以他才说岳西池会交朋友。

“只听说你父亲不良于行,倒未曾听说也爱诗书。”

苏惟生一凛,听说?岳西池不是多话之人,这位宁老太爷,怕是早将他们几个查了个底朝天吧!

面上却汗颜道,“诗书谈不上,只是家父对于庄稼和农事一向上心,让老太爷见笑了!”

“见笑?你也觉得你父亲区区农家却妄想摆弄书本,委实可笑么?”

苏惟生脸一沉,转而却肃然道,“老太爷慎言!农人爱书有何可笑?家父虽出身乡野,却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晚辈以有这样的父母为荣!”

不良于行的农人怎么了,就算是乞丐,只要不离不弃,就是他苏惟生的亲爹!

——京城迟迟没有来人,他们一家子早把这个公那个公的抛在脑后了。

这老爷子说话也太尖刻了,因涉及最亲近的人,便是沉稳如苏惟生,也难免露出了两分怒色。

宁老太爷脸上的端凝却一扫而空,摸着胡子朗声大笑,“不错,是个好苗子!小池子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