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前后打了许久,傅斯年家的祠堂早已完工。
傅姓在当地还有几个耆老,对于家族中出了这么一位大人物十分上心。
按照古人的认知,家国天下,你干再大的事业也不能忘本。
一众傅姓人凑在一块儿,兴致勃勃地商议如何借傅斯年的光,让本家的日子过得更好。
这天傅斯年正陪着苏轼兄弟喝茶,忽然有人来报:
“侯爷,外面有几人自称您亲族,想要拜会。”
傅斯年听了就一皱眉,将茶盏往桌上一撂:
“不见!你在军中许久,何曾听我提起过家人?”
侍卫正要走,苏轼忽然叫住了他,扭头对傅斯年道:
“我听你说的是不见,如此说来,他们还真是你的亲族?”
傅斯年叹了口气:“不是我忘本,而是这群人实在无耻!我小时浑浑噩噩,父母早逝无人看顾,那时候可曾见过一个亲戚?”
“哦,如今见我混得稍微好点,亲戚就乌央乌央地往外冒,早干什么去了?这样的亲族我认他们作甚?”
“那祠堂是修给我父母的,再往上我也记不得许多,能追溯到哪一辈就算哪,本家宗史只我父这一支!”
苏辙听得直摇头:
“这恐怕不妥!你若是一般身份也就算了,可往后你的身位越来越高,这事被有心人听了,怕是要拿来做文章。”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若是给你安上个不孝的名头,这污点怕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
苏轼也跟着附和,傅斯年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好,犹豫片刻勉强道:
“好吧,既然找上门了,我就看看他们想做什么。不过他们最好别报什么幻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在我这没这个说法!”
两人都要回避,被傅斯年拦住了。
“用不着,我也没什么私密话跟他们说,您二位留在这给我当个见证,省得以后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的,我还说不清了呢!”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傅斯年太知道那些亲族打的什么主意了。
不多时,屋外进来七八个人,当先一个老汉笑容满面,拿着几分腔调说道:
“铁头,还记得你二爷爷吗?你小的时候没少吃我家枣子,一晃你都这么大了,如今可是出息喽!”
傅斯年起身勉强应道:“小时候的事却不太记得了。”
老头一听傅斯年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
这怎么不按套路呢?
不应该是亲人相见热泪盈眶,然后上演认祖归宗的戏码吗?
见在场还有两人,想转移话题缓解一下尴尬,拱手问道:
“这二位是?”
苏轼兄弟虽然穿着便服,却气度俨然,一看就不是平常人。
傅斯年介绍道:“这二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苏门二学士,这位是东坡先生。”
苏轼点头致意。
“这位是小苏学士,也是当朝执宰。”
苏辙同样致意。
傅老头心中又火热起来,能与当时最顶尖的文人平起平坐,那得是什么样的身份啊!
都说封侯拜相,听说傅斯年已经是侯爷了,当朝宰相就跟他坐一起喝茶,想必他自己也不远了吧?
仿佛忘却了过去,也忘记了傅斯年刚才给的冷脸,老头热情地道:
“二位的大名如雷贯耳,能纡尊来到我们这偏僻乡下,实在是本地的造化!如今本族的少年郎有了出息,老汉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两位留下墨宝,给我们傅家做个纪念?”
像苏轼兄弟这种级别的名士,在本地要是干点什么事,那可是要写进县志的。
两人互相看看,没有直接应承。
写几个字是小事,可刚才傅斯年的态度他们都看在眼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答应。
那边傅斯年早都没了耐心:跟谁俩呢?你问我了嘛就攀亲戚?
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不对吧?我怎么记着,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什么亲戚呢?我娘也没跟我提过,我一直以为我们家是从外乡逃难到此的呢!”
这下众人都听明白了,傅斯年这是带着气呢,根本就没想认他们!
进来的人中,立即蹦出来两人,一个亲热地道:“想是小时候的事过于久远,铁头有些忘了!别人不记得,嫡亲的大伯你总该有印象啊!你看看我!”
另一人也道:“是啊,我是你小叔,与三哥最亲的就数我了!当年发送三哥的时候,全是我前后张罗的!”
那怎么能忘?
自从傅斯年恢复了神智,这一世发生过的事件件都记得。
当年傅老三不幸去世,这两个他的亲兄弟假惺惺地提出,要帮着兄弟照顾家小。
嘴上说的好听,实际就是看上傅老三辛苦攒下的田产。
傅娘子性格坚毅要强,咬着牙自己苦挨,这才没让两人得逞。
可她毕竟是个女人,硬撑着劳作几年,到底支撑不住,同样不幸去世。
那时候傅斯年还没恢复,可让两人寻到了机会,终于霸占了兄弟家的田产。
起初为了不惹乡邻的非议,他们还能装装样子,给傅斯年送些吃食。
后来见傅斯年真是四六不懂,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完全不再露面。
邻里们有说几句公道话的,但毕竟是人家傅姓的家事,他们也不好掺和,这才有了赵大娘劝傅斯年去别处谋生。
两人说起话滔滔不绝,却半点不提当年的龌龊事,大伯更是说着不着边际的吹捧:
“铁头大小就与别人不同,看着就是能做大事的。那年独自离乡闯荡,始终没有音讯。别人都说他怕是客死他乡,就我一直坚信他肯定能有出息。”
“前年邻村与他一同去汴梁的胡老二回来,说咱家铁牛进了王府帮闲,我还与他争辩,什么帮闲?明明是做大官去了!如今果不其然,成了侯爷光宗耀祖,我们傅姓上下全都跟着高兴!”
胡老二回来过?
傅斯年听了稍稍分神,对这个人可是印象深刻。
自从长乐帮误绑了宋徽宗赵佶,开封府连日大索,可却毫无结果。
弄了半天这家伙跑回老家了呀?
随口问:“那胡老二现在何处?”
大伯见傅斯年主动问话,好似终于找到些感觉,不再是唱独角戏,高兴地答道:“那却不知道!他回来以后变卖了家产,到别处谋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