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
各类官员,人物都慢慢散去。
嬴政也望见一月清辉,也见这一地花红灯火,他握紧长剑,脱下王袍,摘下高冠。
赵高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大王?”
嬴政的眼光忽然凌厉起来,锋利的锐光割到了赵高身上:
“任何人,不准跟。”
他厚重穆黑的衣袍上被落雪所贴。
一束红光,一风霜,黑色孤独的长影照临邯郸。
步履踏碎雪面。
——
“公主,您怎能饮酒?大王不许您喝酒的。”
“父王让饮,盏杯黑漆漆的,我也没注意……原以为都是米酒之类,我哪里知道,这个赵酒度数这么高?不愧是赵王酒。我要和我同事说,邯郸酒比茅台好喝。”许栀唠唠叨叨,她一笑,还竖了个大拇指。
阿枝对‘度数’二字不甚理解,对‘茅台’也不太理解,她刚把嬴荷华扶到一处亭中。
许栀顿时开始作反胃的举动,还没出前宫,她也不想再走了。
“公主,您在这里歇一下,我去给你拿点姜茶。”
“嗯,谢谢。”
许栀觉得自己处于微醺,她很强调自己绝对清醒的状态!
一会儿,她面前停了个人。
“永安公主?”
许栀抬头,“啊?”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封号,他们应该喊她‘永安’了。
来人没想到,还真是嬴荷华。
“你……”许栀这会儿还能认出来人,对方英姿挺立,又不乏内敛的文气,她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蒙毅。蒙上卿,坐。”
……什么蒙上卿。
蒙毅没坐,他知道嬴荷华喜欢花言巧语。
而许栀看到蒙毅的时候,更容易想起蒙恬,想起他的纯善之言——李廷尉有难,是有人想害他。
“蒙毅,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是你家里唯一的文臣,李由是他家里唯一的武将。”
“你们都这么忠心,忠于大秦。我放着好梳理的忠臣不维系,反而去攥紧那些模拟两可之人。”
蒙毅不解她话中之意,她又抬头看着他笑,又摇头晃脑:“事情的发展就是这么有意思。我若输得一干二净,你们的路不会改变,毕竟这样,还能留下好名头啊。但是……他,我没办法窥探他往后的路,看到结局了。”
“公主所言何人?”
许栀一下又闷闷地,不说话了。
蒙毅不便近身,他见竟然都没个侍女在她旁边。
赵宫新破也没有什么宫人,秦国官员走后都是空荡荡的。
还算是因为兄长所言‘公主聪慧且心思单纯’,蒙毅从心底不喜欢嬴荷华的内外不一、野心勃勃,到底是因为她是嬴政的女儿,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总不能放着吹冷风。
蒙毅两手一动,把系在身上秦制官氅给扯下来,反正这衣服官员们的都一样,也不用讲是他留的,生出什么流言,于是他给她放在旁边,什么也没说地转身就走。
“阿枝?怎么还不回来?”
蒙毅也还是个好人。
她等了半天,迎着风真要冷死了,她决定要自己走回去。
穿过一条走廊,不再往里走,却看到有几位零散的官员正谈着什么。
“永安公主。”
他们拜礼之后,中间的人立在那里,已然脸色不好。
博士属的官员们微咳了两声,有些尴尬,谁让他们刚才一个劲儿地夸嬴荷华,也是,十几岁的人哪能一直保持稳重,“张少傅,这个……你先忙,下官们定然缄口。”
他们压低身体不敢抬头看嬴荷华,“臣等告退。”
她嗯了一声。
月色映地,嬴荷华仿若不知她在做什么,朝他咯咯地笑。
王室中对饮酒之事十分严苛,她这样,若有人想整她,完全是可以按照周礼来给她织罪。
“公主又在做什么?”
张良觉得她偶尔的举止行为实在匪夷所思。
“还好父王去找母妃了,父王要是知道我敢喝酒,我要被骂死……”
“我现在也很想骂人。”
“……”见嬴政的时候谁还穿着绿白色的袍子,这很张良,她堆着笑容,“你不会骂我,顶多讨厌我。”
“好了。我送回你回去。”
张良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总算是把她给带到了马车上。
她一上车就把手里的东西乱扔,死活抓着张良的袖子。
邯郸路的冰面上也有两种月色。
许栀醉意上来,“你这马车实在太晃了,晃得我头晕眼花。”
实际上马车很稳。
张良拿她没办法,只能吩咐车夫走走慢一些。
她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低头去找蒙毅那件大氅,想着过后要还给人家。
“衣服呢?那衣服……”
“这里。”
许栀把大氅抓起来展开,开始往他身上比划。
张良眼眸一沉,“谁的?”
她顿时被这种语气给吓住了,她很清醒,坐在她对面的,如果不是姓李家那位还是谁。她面对简短有力的两个字,简直像个软脚虾。
许栀捏住衣角的手作虾子刨水的动作,声量都小了,软声懦弱地说:“蒙……蒙毅的。”
张良被她这情态给怔住了,他也没有说太重……怎么好像要哭了。
但他的确有更重要的话要问她。
“荷华,我问你,你为何知道《素书》的内容?”
黄石公所赠《素书》
许栀转又抬起头,这一双棕色的瞳仁,他不是李贤,而是张良。
先生……少傅?应该是,张少傅。
她有些不乐,“是你在古霞口昏迷时喃语的,我记下来了。”
这个回答既然合理又离谱,但让张良无处反驳,他昏迷的时候说的话,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许栀想着他还是没有搭理自己所许的高官厚禄。
“放着我与你言的御史中丞不去做,父王也让你自己选了,为什么偏想去做博士?博士不备政务常事,修编一辈子史书有什么好的?你不是适合做这个的人。”
她多次有意点明王绾就是想他去做御史。许多博士官在统一之后会被清理,她不能让他往火坑里跳,当时说的时候她提也没提奉常之属,谁知道张良就偏选了这个。
许栀的声音越发不甘,她想要站起来,最好离他远一点。
冰雪路马车容易打滑,车一晃,她没撞到车壁,身下垫着个很温暖的触感,她不知道抓着了的是自己的衣裙还是蒙毅的大氅,亦或是一截绿白色衣袍。
月色几许,冷气也在缓慢从窗口渗入,她垂着脑袋,迷蒙着眼睛,她看不清,又往前凑,看到了淡白色仙草纹路,她推不开这个阻碍她视线的白色,手要继续往上抬,搭在了一个很合适放手的地方。
张良肩上一沉,很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拉起来,他一抬手很可能不小心碰到她的腰。
不行,不行。
他手足无措,何时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起……起来。”
“噢,好。”许栀收到信号,准备马上起来。
人是立起来了,但没完全起来,车厢狭小,也站不起来。
她还在问,而且是离他很近地问:“先生为什么想要做少傅,你很喜欢教书育人?”
成何体统。
张良不敢与她对视,她的这个问题,他不知说什么。
胆战心惊,心乱如麻。
她依稀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慌乱,把他错当成躲避。
许栀撑起来,两只眼睛上下地看他。
她没有胆子把张良从束之高阁的拖下来,她不敢面对自己对他复杂至极的感情。
但现在她敢。
她趁着酒劲儿,掌在他的肩上,对他嘟囔:“……我不想先生当我的老师,如果可能,我一点儿也不喊先生,老师。”
张良只能在她醉意更重的时候,抚上她脑后柔黑的发,很轻地说了一句,“你父王说是等同少傅。”
许栀埋在一处很温和,沉沉笑道:“我是荷华的时候与先生对面,我才敢喜欢先生。”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她凝视他的眼睛,又笑着撞入他如潭水般沉静的眼瞳。“有月如此,你得问以前的我。”
张良忽然怔住,近在咫尺,人比花娇,玲珑小巧地窝在他身上,像只卸下伪装的狐狸,时不时要伸出爪子去挠他的心,拨动他的弦。
分不清真假,孰对孰错,是一瞬一刻,也是一个停留。
也正是熟知太多利用与谋算。
张良想要直视她的灵魂,“你,当真心悦于我?”
仿若梦中,她才敢诚恳地把心掏出来,小心翼翼,就只展现那么一眼。
她点点头,笑着对他说了更加现代的回答:“我真心喜欢先生。”
她的脸颊上洒下邯郸一抹月,如清辉吻上海棠枝头香。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张良要把手中的袖子攥得发白,他心中紧张,又一时间不能消化,故而还不曾把那‘喜欢’一词顺畅地念出来。
许栀一把捧着了他的脸,在沉困的睡意袭来之前,她倒在他的肩上说:
“书上,兴许也是两千年前。”
不是两千年后,而是两千年前。
——
嬴政去哪儿了,他杀人去了。
【oh,会描绘史书记载的他去报仇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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