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傅斯瑰和许戈看清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苏雅琴的形容。
她的长发披散着,刘海湿漉漉地粘在脑门上,她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身过膝的毛衣裙,而此时这套裙子似乎湿透了,紧紧地贴合在身上,勾勒出属于她的曼妙曲线。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举在胸前,掌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东西。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刺鼻的汽油味也越发浓重。
许戈举着枪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放下你手中的打火机。”
苏雅琴轻笑一声:“许警官,我想你是不敢开枪的。”
许戈抿了一下唇,被她说中了心事。
现在的苏雅琴宛如一个炸药桶,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傅斯瑰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想要自杀?你就不为你母亲和你女儿想想么?”
苏雅琴完全不为所动,浅笑道:“我女儿会继承我和她爸爸的遗产,我妈妈会好好地抚养她长大,就像当年我和她相依为命那样。”
傅斯瑰叹了口气:“可是你母亲已经老了,让她晚年失独,你当真忍心么?”
苏雅琴微微摇了摇头,泪盈于睫:“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孝顺女儿,也不是一个好妈妈。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从小就知道我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恶魔,每当恶意翻涌的时候,只有火焰才能宣泄这些情绪。”
她微微阖上双目,似乎沉醉于对纵火快感的回味中。
许戈见她闭眼,刚想动作,她又睁开了双眼,双目如电,硬生生地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深深呼吸,握枪的手有些沉重,想救下一个一心求死的嫌疑人,比制伏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要困难得多。
僵持中,傅斯瑰缓缓开口了,她的嗓音温和中透出空灵,像扑面而来的春风,令人舒适:“你是这家咖啡厅的主人。”
“是的。”苏雅琴点头,“自从我和瑞森结婚后,我就将这家咖啡厅买了下来。”
傅斯瑰的目光落在了照片墙上:“因为这是你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是啊。”她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傅斯瑰的理解令她从心眼里觉得开心。
傅斯瑰的语气直转而下:“可是现在,你却把这个地方当做了谋杀爱人的场所。你应该早有预谋,用焰火棒完成谋杀需要演练,你就是在这里完成了前期的工作吧?是在地下室还是仓库?如果不是我和许戈来得太快,你应该会在那里点火,和罪证一起化为灰烬吧?”
“你说的不错。”苏雅琴目露憧憬,“从此地开始,再从此地结束,真是一个完美的闭环啊!”
她语气中的陶醉令许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傅斯瑰不为所动,甚至还轻轻颔首:“你对感情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你爱着他们,同时也期望他们能回应你同等的爱。一旦他们对你的爱减少或是消失,你就会变得疯狂,想用火焰去点燃一切。”
苏雅琴双眼亮晶晶地凝望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个才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而是知己。
“你第一次与火焰结缘,是在你八岁那年,你成功利用火灾‘狩猎’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酗酒的、崇尚暴力的男人,他总是在家对你的母亲诉诸暴力,甚至打坏了她的一条腿。你应该忍耐了许久,因为那时的你还太弱小,直到那一天……你抓住了机会,你是天生的猎者。”
“是呀。”苏雅琴轻笑一声,“那是我第一次操纵火焰,它给我的感觉既温暖又明亮,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觉得很安心。”
傅斯瑰平静地望着她,嗓音温和:“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你可以告诉我么?”
“我很乐意为你解答。”她掩唇笑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那天我妈妈临时被人叫走,家里只剩下我和喝醉的爸爸。我妈妈是一个细心的女人,即使走得匆忙,她也没有忘记关火,但是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傅斯瑰:“你重新拧开了阀门,看着火焰吞没一切。”
“嗯嗯。”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在分享喜悦,“为了防止我爸爸突然酒醒会跑出去,我还特意把卧室门锁上了,当然,这所有的痕迹都在大火中化为乌有啦。”
许戈听得不寒而栗,那时候的她才八岁啊!
难道恶魔真的是天生的么?
傅斯瑰:“你恨你父亲么?不,你依然爱着他。”
苏雅琴微微瞪大了美目,似是惊讶,又似是欣喜:“所有人都认为我恨他,没有人相信我爱他,就连我妈妈……”她摇头自嘲一笑,“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阴云。”
“可是,我深深记得,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我依然记得,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给我买过漂亮的公主裙,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玩耍……我们一家三口曾经多么幸福啊!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是从厂里效益不好、他被第一批遣散开始,这个男人变了,他开始酗酒、发泄暴力,从那时起,我们家里再也没有过欢笑。”
“你看,男人的爱多么易碎啊!无论是夫妻之爱,还是父女之爱。”
“不过,这一切在他被挂在了墙上后,又有了好转。”她重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们家里的阴霾被清除,妈妈的脸上重新出现了笑容,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那些不好渐渐被遗忘,他曾经的好又重新浮现出来。我一遍一遍在心里重温着幼时他对我的好,就好像重新获得了父爱一样。我知道,我当时的决策没有错,我挽救了我的家庭。”
许戈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苏雅琴笑得越发美丽,他的心里就越发寒冷。
真是太可怕了!
傅斯瑰认真地聆听,她倾听的姿态给了苏雅琴极大的满足。
她说了很多,只觉得从未有人如此懂她。
“我明白了。”傅斯瑰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在为谁而叹,“那么,你杀害付薪,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