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个潮湿的季节。
尤其是江城这样低处南方的城市，在这个季节更是会经常伴随梅雨。
伞下，伊琳娜伸出一只手，感受着蒙蒙细雨低落在自己的指尖。
视线聚焦在那个滚动的水珠上，静静地观察着它从轻微地抖动到侧滑一边，落向地面。
周围的雨不大，潮湿的气息也没有过分弥漫。
好安静。
立于雨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静。
甚至都感觉这不像是自己了。
“久等了。”
不多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头，微雨中，一道消瘦的身影撑起了一把伞。
“教会那边明天会派人来接你，哥谭那边已经安吉尔小姐会帮忙处理的。”
石浩灵撑着伞，伞柄靠在肩上：“目前还需要你在这里停留一天，真是抱歉了。”
“无碍。”伊琳娜侧着头，温和地回应。
停顿一下，她注意到了石浩灵的不对劲。
因为下雨，之前没能注意到——他的脸上似乎有着泪痕。
“……”
下意识的，她开口询问：“你呢？”
“在江城待命。”
对方的手抖了一下，刚好让伞页挡住了上半张脸：“我的行为属于擅自放弃任务，只是念在之前的功绩上没有给予什么严厉的处罚。
不过这几个月我应该是没法离开这个城市了。”
用空着的手擦了擦脸：“嘛，刚好现在江城也重建的差不多了，我也想多花些时间在这里呆着，看看改变得如何了。”
“哦对了，你之前也没好好看过这个城市吧，怎么样，要一起看看吗？”
他的情绪转变很快，一时间已经变成了轻松热情的模样。
伊琳娜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说道：“我可不叫‘你’。”
对方显然也习惯了：“是我的失误，那……斯卡雷特小姐？”
“明明叫安吉尔小姐来着呢～”眼神挑逗地望着对方。
“啊抱歉……”
他略带正式的说道：“伊琳娜小姐。”
“嗯。”她似乎很开心地回应。
二人就这样撑着伞，在这春雨中慢慢前进。
路上，石浩灵倒是有心去介绍一下城市的特色。
可因为这里现在是重建的，本就没有任何特色，更别说他现在也不太熟了。
倒是路过一家奶茶店时，他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
面带笑容的女服务员用轻柔地声音说着：“请问需要喝什么呢？”
奶茶啊……
最早的时候，还是在洛城那边喝到的。
走近店内伊琳娜先是感慨了一番，旋即看到了那个在自己面前和店员沟通的某人。
那一次也是他请客。
“喏～”不多时，某人回到了这边，将塑料杯子递到伊琳娜的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没能请到薯条，就用这个代替一下吧。
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啊……”接过杯子，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他还记得呐……
其实把他带回江城也是脑子一热的结果，原本只需要在海滩边找到他之后带他躲起来就可以了。
“……”
伊琳娜沉下了头。
如果自己没把他送回来会怎么样呢？
视线中，那个身影正在同周围认出他的人一一打招呼。估计任谁都想不到，那张和蔼的笑脸就在不久前流过泪。
“……”
如果自己没去帮他的话，就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了吧……
至少……
她的手握紧杯子。
不会像现在这么悲伤。
“怎么？还有想喝的吗？”
声音响起，石浩灵已经结束了和其他人的交流，回到了伊琳娜的旁边。
“没有。”
她倒是看了眼周围：“就是感觉，很独特……”
“？”
她没有解释，他也没继续问。
两人就这样回到街上，不过还是因为外貌，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
这不是伊琳娜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说近一点，几个小时前就还有人询问过她的身份。
他呢？
看着走在自己半步前的某人，她仿佛陷入了回忆。
最早看见他的时候就是在人群里吧……
杜王町的废墟中，眼中无光。
“……”
江城内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建筑，就连大型的商场也没有几家。
毕竟就商业眼光来看，现在入驻这个城市的绝对算不上什么明智举动。
不同于之前的洛城，这一次他们真的只是在走。去感受江城现在的模样。
伊琳娜看见了许多的吊车和新搭起的水泥楼，一些脚下冒着气的人浮在空中，对楼层进行着加固。
部分低矮的建筑被一条条横栏围着，几个带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在那些已经有着雏形的房屋内或粉刷，或钻孔。
有的屋子里只有一两个人，灵力在四周涌动，控制着那些材料，像是它们自行地组装。
一些高楼也是如此，搬运重物的工作仍有吊车的参与，可主要的搬运者，依旧是那些能自由使用灵力的能力者。
“嗯？”停下脚步，石浩灵回过头。
伊琳娜正在看着曾经的水上乐园，如今虽然也重建了大半，但早就没了曾经的繁荣。
“不进去看看吗？”她当然知道石浩灵在看自己，于是下意识地问。
“……”
后者表现地有些不知所措了，组织了半天语言，想提醒一下伊琳娜他们不是在……
他最终没那么说。
“走吧。”
进入乐园，除了里面人少了一些，剩下的同其他的乐园并无区别。
门口的接待员似乎没能认出石浩灵他们，但在看到伊琳娜之后，还是不由得对着他耳语了一句：“牛！”
“谢谢。”
本来还在等石浩灵又如何羞涩的伊琳娜愣住了。
接着，便是看到对方走回来，将一本手册递给自己。
“这边请～”没有说什么误会，也没有选择去表现得亲密，而是非常恭敬，如一位骑士护送他的公主。
这令伊琳娜一时间有些失声。
乐园内的设施无非就是耳熟能详的几样，海盗船过山车一类，因为经济关系，这里并没有想摩天轮这般的建筑。
站在分叉的十字路口处，石浩灵在阅读着那本乐园指南：“有什么想玩的吗？”
“嗯……”伊琳娜答非所问地开口，“我还以为这里后面会有沿虚线撕下的部分呢～”
“毕竟这里是水上乐园，不是动物园。”
“嗯……那就试试这个吧～”
“过山车？”
看着面前不算太高的轨道，不由得感慨：“以前我们也做过啊……”
伊琳娜没有接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几秒。
“我没事的。”石浩灵率先打破了沉默。
“……”伊琳娜不安地看着他，“利安德因也会出力的。
一定让那个家伙付出代价的。”
她先前沉默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是在杜王町。
她对于石浩灵的了解其实不多，但至少清楚，丸二是他亲手带进艾利斯顿的人。
最终，他们并没有真的去玩什么，只是在乐园里走着。
因为是春季，一些喷水设施也没有打开。
只有一些喷泉将水洒向天际，在适时来临的夕阳红光之下，映出五彩之景。
“真美啊…”
她立于虹圈下方。
“就像是余晖的火焰被无边的天空软化，落在了人间……”
“真不像是你会说得台词。”后方，石浩灵撑着头坐在一处石凳上，低声呢喃。
不巧，这样的低音还是落入了前者的耳中：“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更加放肆的样子吧……”后者有那么点不确定地回着。
“是吗？”她的手伸进水花中，落入那虹晕内：“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石浩灵拿着乐园内卖的饮料，像是品茶一般小酌一口：“如何又如何？是卿便是卿。”
闻言，伊琳娜莞尔一笑，很是配合的颔首行礼：“公子何解？”
“抬举了，不过一仿古妄语耳。”捏着饮料罐子，没什么形象地灌进嘴中许多，“还记得关于人生的意义吗？”
“寻找意义本身就是意义。”她收起了先前的模样，慵懒地靠在凭栏上，用极富魅力的御姐音说道。
“实际上，那只是这个问题的一种回答。”摇晃着手中的罐子，但视线不在上面，“会显得有些逃避，但我很喜欢，因为它可以衍生到下一句——”
视线，落在了伊琳娜身上：“所有的目的都可以是初心。”
“常言道莫忘初心砥砺前行，不过随着时间改变，人终会忘记许多，也终会改变。
目标可能还是目标，但目的不再是最初的目的。
就比如爬山，最初是喜欢，爬到中途可以是下山更累，接近终点可以是不想放弃，抵达之后也可以是——山，就在那里。
生活亦如此，活下去的理由不止一种，前进的目的可以改变。
不用去花什么大心思把他归类总和啥的最终告诫自己不忘初心，不需要那么严肃也用不着那么麻烦，旅途路上的所有思考都是你的收获。
就像是去码头整薯条一样，当你产生想吃薯条的念头的时候，你会后悔吗？”
将罐子很轻地放下：“不论你是曾经多么放肆嚣张，还是想今后温和包容，那都是你——”
“伊琳娜·斯卡雷特。”
他在看着她。
她也在看着他。
直到石浩灵先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而她仍在回味着最后一句。
自己的名字。
手指握拳，捏紧。
做了一个决定！
“知道你在我眼中是什么样的吗？”伊琳娜突然这样问。
石浩灵摇头。
“滑稽……但认真。”她仰起头，闭眼，像是在讲故事，“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眼中都没有光，杜王町那次是，江城之前也是，洛城那里依然是，在哥谭里我也以为会是。
但你没有。”
一只手指转动着自己的长发：“在得知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我很害怕。
我怕死，但我的骄傲不允许，不允许我去以这么卑微的理由恐惧，所以转移了重心……像是讨厌自己的行为成了他人的纵容。
我去寻找熟人的帮助，甚至是父亲，给予我的都是关心……看穿了我怕死的关心。
哈哈，那是还真是幼稚呐……”
一只手抱住另一只手的胳膊，看向地面：“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想到我呢？”
石浩灵盯着对方的手，自己捏着罐头的手轻轻地拍击。
最后：“因为当时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嘴角上扬：“就是这点呢～”
“？”
“不论何时，都在为他人考虑。”她别着脸，远看极似娇羞的小女孩：“这是我最羡慕的一点。
可以堂而皇之地放纵，也可以在那之后去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全心全意真的在当一个好人。
明明不用那么做，不用那么累……”
回过神，她注意到石浩灵也把脸藏了起来。
那个罐子被他捏扁了。
她笑了，接着是继续：“你是因为相当一个好人所以才去那么做的吧。”
石浩灵的身形变得低了。
她走近了一点：“因为经历过痛苦，所以不愿意让其他人也如此经历，这已经比其他人厉害太多了。”
石浩灵又低了一点。
伊琳娜还想再说下去，但石浩灵已经彻底蹲到桌子下面去了。
然后她笑不出来了。
他真的从来没被人夸过吗？
“……”
是啊，一直以来的战斗都是失败。
一直以来收获的只有质疑，质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去劝他放弃走下去。
可你还是挺过来了。
甚至即便如此，也依旧在鼓舞他人。
伊琳娜蹲了下来，低下了那高贵的头。
匍匐到桌子底下，看到了那个抱着自己缩起来的某人。
此时，他满脸通红地看向这边。
伊琳娜笑了。
如果以前没人说过的话……
发自内心地笑了。
那就我来吧！
那只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头：“一直以来你做的很好了。”
“谢谢你…”
“石浩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