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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寻白是在入水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萧侃的意思。
暗河的水位若是超过了三米,那么从烽燧落下并不一定会死,反而是吊在那里任由赵河远宰割更为危险。
她的预判向来不会出错,可水下的冲击力不容小觑。
尽管林寻白在空中转了半圈,两腿并拢,垂直入水,巨大的阻力还是震得他全身酸痛,特别是头颅和双眼,简直是当头一棒。
蒙眼的纱巾不知被冲去哪里,好在手电筒仍挂在腰间,为他提供了珍贵的光源。
此时的暗河比他上烽燧前更深、也更浑浊,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大量沙土,光束从水面照下去,甚至照不见他的双脚,稍有不慎呛下一口,就是满嘴泥沙。
准确的说,这几乎成了一条沙河。
林寻白放松身体,以仰漂的姿势缓了几十秒,脑部的震荡感才略微纾解,比他先一步落水的萧侃寻着光游过来。
“没事吧?”她问。
一是担心他肩膀的伤口,二是不确定他跳得及不及时,有没有被赵河远捅伤。
林寻白抹了把脸,回道:“还好,能撑住。”
“行,我已经替王芳菲割开了绳子,让她自己找赵河远,我们快点去救燕子。”说罢,她转身打头阵,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追赶。
燕山月受了重伤,大概率会随波逐流。
林寻白举起手电筒,单手划水负责殿后,土黄色的泥浆从指间滑过,偶尔还能捞到枯枝与杂草,他越游心里越没底。
“萧老板,你说河水到底会升多高?”
“不知道,估计是上游或是中游出了问题。”
水少时,暗河会形成沼泽般的土海,水多时,暗河可以冲刷出空旷的地下城,而再多一些……
便是这番波涛汹涌的场面了。
他紧张地问:“总不会把整个地洞灌满吧?”
萧侃眉头紧锁,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否认这种可能性。
前方隐约有个黑影在水中上上下下,她不由地加快速度。
林寻白下意识回望了一眼,难道河水真的能把烽燧和城楼都淹没吗?那他们岂不是要变成水库里的鱼?
不、不会的。
他们有胡金水在地面接应,只要找到燕老板,再游回河仓城……
他刚构思好逃生路线,就听见一声巨响。
轰隆隆的一下子。
前一秒还矗立的烽燧猛然倒塌,十几米的高台如积木层层倾覆,剥落的土墙,断裂的木梁……自上而下砸进暗河之中,一时地动山摇。
掀起的泥浪似猛兽的血口直扑而来。
林寻白眼前一糊,靠着本能向后狂游。
泥沙灌进鼻腔,差点堵住他的呼吸,他左右扑腾,勉强找回平衡,还没来得及睁眼,后腰又挨了一下子。
本以为是撞到朽木之类的东西,他反手一摸,不料手臂竟被死死缠住。
要不是身处暗河,他肯定认为是水草,但这里不可能有水草,水草也不会如此灵活。
莫非……是水鬼?
他头皮一麻,铆足力气将手臂抽回,可那东西又迅速抱住他的大腿,不仅如此,还拼了命地把他往河底拽,仿佛铁了心要踩着他当踏板!
林寻白没辙,一口咬住手电筒,两手并用去抓那东西。
然而一把下去却薅了个空。
是个光头!
他立刻反应过来,烽燧倒了,烽燧上的赵河远八成也掉了下来!
果不其然,他歪头一照,水面浮出半颗光溜溜的脑袋,不是赵河远还能是谁!
赵河远的水性不如林寻白,双眼的疼痛与求生欲让他紧紧抱住这根救命稻草坚决不松,林寻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要救也得两个人相互配合,绝不能一个踩另一个。
可这番道理赵河远是不会懂的。
在他的字典里,向来只有自私二字。
林寻白无法蹬腿,失去了主要的动力,赵河远趁机压上他的后背,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来回的浮沉让他呛下好几口泥水。
赵河远越是能呼吸,越是不顾他人的死活,力气也越来越大。
林寻白彻底被按入水底,溺水的恐慌在第一时间侵占他的大脑,他想要吐出嘴里的水,却被迫喝下更多的水,河水挤压走肺部的空气,窒息的冰冷感蔓延全身,连双手都没了划动的力气。
几颗水泡包着肺中仅存的一点氧气飘向水面。
手电筒的光柱带走最后的希望,朝相反的方向缓缓沉入河底。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突然之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狠狠拍向他的后背,他骤然一惊,身体本能地往上一挺。
压在他头顶的重力消失不见,他赶紧蹬腿。
“哗——”
他冲出水面,喷出满嘴的泥浆。
空气重新涌入鼻腔,濒死的痛苦瞬间散去。
周围漆黑一片,林寻白什么都看不清,没一会,白亮的光线从河底慢慢浮出,混沌的水下,赵河远胡乱地扭动躯干,疯狂地挥舞手中的短刀,紧贴在他身侧的,是萧侃灵活而敏捷的身体。
不同于赵河远的粗蛮,她手中的匕首犹如天生的利爪,既能轻松躲避他的攻击,又能在他身上肆意抓挠,带出一条条细长的血雾。
赵河远讨不着巧,被迫向前游走。
林寻白悬着的一颗心重重落下,萧侃将手电筒抛给他,时间紧迫,他来不及道谢,她也来不及寒暄。
“燕子找到了,我捞了半块门板给她,让她先往城墙游。”
河仓城虽没有烽燧高,却比烽燧宏伟,也比烽燧牢固,短时间内河水难以将它冲垮,眼下最大的困难是水流自东向西,而河仓城坐北朝南。
他们的入口在城楼上方,必须横渡河面才能游回去。
随着水位升高,河水的流速只增不减,萧侃与林寻白片刻不停地划动双臂,总算在出城的城门口看见了燕山月。
木板卡着门洞的边框,跟着水流晃晃荡荡,她趴在板子上一动不动。
萧侃神色一惊,奋力扑上前。
“燕子!”
“燕老板!”
听见他们的呼喊,燕山月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示意自己尚有气息,看样子,她只是精疲力竭罢了。
不过,他们明明靠在左边,她却抬眼望向了右侧。
惨白的脸颊血色全无,唯有一双眼睛艳红非常。
林寻白心头一揪,抱住燕山月的双腿往上抬,好让她脱离河水,完全躺在木板上,萧侃的外套系在她腰间,牢牢扎住腹部的伤口,可鲜血仍在一点点向外渗出……
萧侃吸了吸鼻子,命令自己别多想。
绝望有绝望的力量,希望自有希望的可能。
她扶住木板,对林寻白说:“别进城,从外面绕过去。”
“好。”他点头同意,且不说那些发疯的保镖还在不在,单是城内错综复杂的道路与建筑,就不适合逃生。
然而绕城亦有绕城的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扶着木板游动,路程的增加使他们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力气,每一步前进都会换来半步的后退。
有那么一刹那,林寻白觉得他们不是在地底,而是海底。
茫茫大漠,似海非海,似岸非岸。
水流将他们一次次撞向城墙,又一次次推向错误的方向。
浪头拍得急了,木板上的燕山月也差点落入水中,萧侃咬紧牙关,张开双臂死死顶住木板,没有双手的划动,她的头顶时而没入水中,时而探出水面。
为了加快频率,她索性一口气闷下去,游上个十来秒再抬头换气。
分不清游了多久,林寻白大喊一声——
“到了!”
萧侃仰头出水,高大的城楼近在眼前,而原本悬挂在城墙上的骸骨竟密密麻麻地飘满了整片水域!
浑黄的河水中,白骨有的完整,有的零散,像枯萎的浮萍,跟着水浪起伏摇荡。
随手一抓,不是一根腿骨,便是一只骷髅。
令人一阵作呕。
暗河的水位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升到了十几米!
“燕子,醒醒,我们要上城楼了!”萧侃疾声呼唤,不让燕山月昏昏睡去。
后者却回以低沉的呜咽。
“呜呜……啊啊……”
这样诡异的怪音在萧侃与林寻白听来无比耳熟。
两人相视一眼,恨不能一步登天,直接带着燕子飞出地下,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上升的水位淹没了城门,他们只能从城墙外侧爬上去。
水位的确很高,却又不够高。
上下落差仍有两米左右。
他们没时间等水上升,也绝不能等水上升。
一旦河水没过城楼,他们的生存空间便所剩无几,万一胡金水不能及时把人拉上去,人就会活活淹死在地下。
时间是重中之重。
林寻白率先推开身边堆积的骸骨,分出一条通往城楼的道路,尔后冲萧侃伸手,“萧老板,刀借我一下。”
萧侃猜到他的意图,将匕首递了过去。
他一把将刀刃插进城墙的缝隙,单脚踩住刀柄,借力使力,顺势攀上凹陷的垛口。
翻进城楼后,他马上去拉她们。
萧侃推着木板靠近,她扶起精神不济的燕山月,打算让燕子先上,可他们一个向下够,一个向上托,始终差一截。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距离太大,燕山月又太过虚弱,使不出任何力气。
林寻白提出了一个新方案,“萧老板,你先上来,我抓着你,你再去拉燕老板。”
理论上看,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萧侃当即拽住他的手腕跃上城墙,林寻白再次咬住手电筒,从后面抱住她的小腿,让她倒挂在城墙外去拉燕山月。
就在萧侃俯身的一瞬。
河中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呼救。
“救……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