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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帐篷,生篝火,煮开水。
两桶泡面撕开包装,卤蛋、火腿肠都加进去,林寻白闷头把活儿一股脑地干了,横竖也走不掉,不干更无聊。
山谷中的一线天,与燕山月的形容一致,不过今晚月明星朗,不仅不恐怖,还有些过分好看。
繁星璀璨,银河被峡谷拥入怀中,黑夜也变得明澈透亮,月亮的轮廓干净得像是修剪过似的,银光把浮云照成缥缈的纱。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如此梦幻的星空下露营,没人会不心动。
林寻白也一样,简直是心跳加速。
妈的,盲尸到底会不会来?
几点来?
来几个啊?
五分钟时间到了。
萧侃揭开泡面盖,吹散白腾腾的热气,她看起来不急不躁,对于这场等待拥有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林寻白朝不远处的洞穴望了一眼,阴沉沉、黑黢黢,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揭开自己的那碗泡面,叹了口气,拨了两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有话直说。”萧侃叉起卤蛋,一口咬下半个。
“萧老板,我是在想,你特意来找那个盲尸……算了,直说吧,你特意来找柳晨光,是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许久,他也想过一些五花八门的可能性。
可那又能如何?
说到底也是死了五年的人。
萧侃喝下一口热汤,回答他:“我打算问问他,五年前是不是去找壁画的,又是谁让他去的,还有,他到底在沙漠里遇到了什么?”
“只是问这些?”他有点不信。
“不然呢?把你的眼睛挖出来送他去投胎吗?”
“呃……”
讲真,他觉得这个答案比上一个可信。
因为那些问题,她之前明明都猜过答案了,萧老板行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自己猜是一回事,他亲口告诉我是另一回事。”她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他一向坦诚,什么事都会和我说,这最后一件最大的事,我总得亲耳听听。”
林寻白大煞风景地反问:“假如他真的坦诚,又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萧侃乜了他一眼。
“没准撒谎是男人的天性,你说呢,林警官?”
“……”
“当初我要找壁画,你一心阻拦,理由是太危险,现在倒好,我找盲尸你反而敢跟来,嘴上嚷嚷要走,身体却一动不动,你们男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她姑且相信林寻白对壁画没有兴趣,但他跟着自己,必然有其他“兴趣”。
话说到这份上,林寻白没辙了。
与其时不时被她捅刀子,不如躺平坦白,说到底,也是他隐瞒在先。
“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和我说,当年沙卫同意去取画是为了找机会逃走,才故意拖到黑色六月?”
“记得。”萧侃挑眉,“我的嘴可是从一而终的。”
“你还说难为那个警察了,沙卫一定会在沙漠里兜圈字,试图拖垮对方。”
“是,最后他们都死了。”
林寻白搅动叉子,面条在汤里一圈一圈地转动。
“那个警察,是我爸。”他说。
没有一丝风的夜晚,连呼吸都会在山谷回响,艳红的篝火在他眼中闪动,像一朵忽然盛开的花。
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萧侃全明白了。
难怪他劝她不要找壁画,也难怪他前后态度不一。
他太了解《得眼林》背后的凶险,所以在他最初的认知里,劝她放弃是最好的选项,然而步步深入后,他的认知也产生了变化。
或许和她一样,在知晓诅咒的那一刻,他们都有了新的目标。
又或许。
陪她进入罗布泊,真的不是他的工作。
“假如世间真有亡灵居住的驿站……”他说,“我也想来看一看。”
***
进入夏季,哈密的日出也比往日更早一些。
陈恪作息健康,准时起床,准时吃饭,之后跟着陈海走访了哈密的几家玉石城。
xin疆产玉石,但正儿八经的和田玉早被开采一空,沿着昆仑山脉从青海挖到俄罗斯,最后连劣质的韩料也能摆上市场。
所以他们去看的不是和田玉,而是哈密一带盛产的奇石。
大致的种类有硅化木、鸡血石、蛋白石、金丝玉等等,这类石料算不上宝石级,可经过上亿年的风雨侵蚀,造型千姿百态,意境深远奇绝,成为古董文玩的一种。
宝珍古玩城就有一层是专卖奇石的。
陈海到了哈密,自然要亲自看市场,了解行情。
陈恪对石头兴趣不大,看了一上午,也没闹明白玛瑙和金丝玉的区别,陈海笑道:“要是萧侃没回罗布泊,跟着一道来,怕是这市场里的好东西全要被她洗劫一空。”
陈恪好奇地问:“你和萧侃很熟吗?”
陈海拿起一块鸡血石端详,“几年前打过一次交道,不算熟。她这两年风头盛,古玩圈哪个老板不知道她的名号啊,你刚回国,很多事都需要了解。”
陈恪点点头,难怪他在鬼市遇上她,父亲就猜到她叫萧侃,还建议他与之同行。
“她好像在找一幅壁画。”
“替赵河远找的吧。”陈海了然地说。
“赵河远?”陈恪想了一下,“是那个河远集团?那不是……”
陈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让你了解,不是要你一下子全弄明白。你这趟走完西北,还可以再去西南逛逛。”
陈恪不再多言,默默看起了鸡血石。
柜台老板娘热情地向他介绍,说鸡血石分好几种,有块血、有条血,还有梅花血,其中最好的,当属浮云血。
这种血形似彩云浮动,色艳而正,有一种活灵活现的生机,血液晕在半透明的石块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流淌出来。
他蓦然想起了那只血眼。
从玉石城回来已是午饭后,他准备回房休息,不料在房门口撞见了燕山月,她坐在轮椅上,手提一只皮革工具箱。
看样子等了挺久。
没等陈恪问她有什么事,她先开口:“陈先生,今天可以修东西了。”
陈恪定睛打量她,觉得她的脸色并没有很好,“你的身体……”
“我已经退烧了。”她回答,“脚上的伤不影响我的手。”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他却微微皱眉,似乎是在犹豫。
这让一向话少的燕山月不得不主动追问:“之前不是说好,出了罗布泊就替你修绢画和经书吗?”
陈恪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房卡,刷开房门。
燕山月推着轮椅进去,他将门关上,直截了当地问——
“你们是替赵河远找壁画的,对吗?”
燕山月一愣。
他继续说:“放弃吧。”
***
萧侃按自己的习惯,一觉睡到正中午。
昨晚他们足足等了一夜,不论是阴气最旺的子时,还是天最黑的凌晨三点,什么都没有出现,她不死心,又提灯进了两次洞穴,仍是空空如也。
最后熬到四点半,困饿交加,她吃完第二桶泡面,直接去睡觉了。
峡谷有峡谷的好处,天然的石壁遮挡了一半的烈日,帐篷扎在背阴处,睡到中午也不觉得热,她伸了个懒腰走出来,林寻白正在草丛边拍照。
她探头瞥了一眼。
“你拍这些干嘛?”
这一片的沙丘上满是绿油油的植物,数量虽多,但过于繁茂,挤在一起并不好看。
林寻白放下相机,给她讲解:“这一丛长的是罗布麻,那边是盐生草和花花柴,都是沙漠里常见的植物。”
“既然常见,还有什么稀奇的?”她更不理解了。
“你想想,咱们之前扎营的戈壁,全是枯枝干草,尚且还有沙蜥和花条蛇活动,这里绿草那么多,怎么不见有活物?”
萧侃四下望了望,确实连一只虫也没瞧见。
“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活物都被鬼叼了,和那些失踪的商队一样?”
林寻白耸肩摊手,说不出个所以然。
假如真有鬼,昨晚怎么不出来,还让他们两个大活人好端端睡到正中午?可要说没有吧,那他们在这儿等什么?
萧侃回应了他的疑惑:“你最好祈祷鬼早点出来,否则谁也别想走。”
“……”
驱鬼他还能向胡金水请教,这招鬼……要怎么招?
从性别和年龄上看,他至多是个“招弟”。
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白天极为难熬,尤其是在夏天等天黑。
傍晚时分,林寻白准备生火,为了打发时间,他特意开车去谷外捡柴火,回来的时候,天终于黑了,萧侃正与燕山月通电话。
有一说一,她的自信真有几分玄学的意味。
她说这一次导航仪和卫星电话不会失灵,就当真没失灵,在峡谷里都能信号满格。
林寻白把后备箱的柴火搬下来,顺口问了句:“燕老板身体怎么样了?”
萧侃神色凝重地挂上电话,“今晚等不到,明天就去哈密。”
“什么?”
他怀里的树枝散了一地,“燕老板又出事了?”
萧侃冷着脸从地上拾起几根枯枝,咔咔掰成两截,丢进新点燃的火坑,“陈恪居然敢威胁燕子,让我们放弃找壁画。”
事关陈恪,林寻白顿时同仇敌忾。
“是他自己对壁画图谋不轨,才想让我们放弃吧,难不成放弃了让给他?他有什么资格管我们!”
他的怒火有十二分高,火坑的火却很小。
刚烧着的火苗,呼一下就没了。
萧侃朝空中伸出手掌。
是起风了。
峡谷的风来得突兀,在曲折的石壁间拉扯出悠长的声响,谷口的沙石也被卷进来,哔哔啵啵地打在车身上。
风不算大,林寻白还能继续吐槽。
“萧老板,我早说他不是个好人,你看他之前傲慢的样子……”
萧侃打断了他的话。
“是蓝火——”
她抬手指向右前方。
轻云遮月,篝火暂灭,深邃幽暗的峡谷中,倏然亮起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似海底深处的浮游生物,轻飘飘地在草丛间闪烁。
真的是蓝火!
林寻白赫然起身,下意识朝火光走去。
萧侃抄起手边的一根长枝,快步跟上他。
起伏的沙丘被青草覆盖,踩在上面松软又结实,蓝光汇成浅浅的溪流,指引他们不断向上、不断向前,融进黑与光的迷离世界。
枝梢扫过纷乱的植物,几团蓝火咻一下不见了。
像吹熄的蜡烛。
林寻白俯身,用指尖碰了碰旁边的火苗,冰冰冷冷的。
峡谷、洞穴、青草、蓝色的火焰。
只剩盲尸了。
萧侃在沙脊的腰部停下,仰头向鬼烛洞望去,沙丘、草丛、石壁……烛火在风中依次点燃,却没有照亮漆黑的洞穴。
那里依旧无客来住。
她皱起眉头,想问前面的林寻白现在几点了,脚下却没由地一阵抖动。
“林寻白……”她叫他。
他转过身来。
“我脚底下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