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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要做的事,萧侃向来是宜早不宜迟,把吃的喝的都搬上车,她就催着林寻白加满油箱,即刻上路。
出了罗中镇往南,先是一段被盐碱侵蚀的省道,虽然没有纯粹的盐壳路那么颠簸,但也是开得跌跌撞撞,之后下公路,进入库木塔格沙漠。
与北边三垄沙的带状沙丘不同,这一片沙漠的分布如同一把巨大的羽毛扇,每一处沙丘中间都有一道凸起的沙垄,形似鸟类翎毛的羽轴,加上平行排列在沙垄两侧的舌状沙梗,组成了独一无二的羽毛状沙丘。
车轮辗轧过片片羽毛,划出一道不和谐的割痕。
“今天天气不错。”萧侃落下车窗,向后看去,她记得上一次进沙漠的时候,车轮印转瞬就被抹平了。
“可不是嘛,想当初玄奘法师西行经过此地,在游记里写的可是——夜则妖魑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咱们倒是一样没遇上!”说罢,林寻白戴上墨镜,防止自己迎着光开车,出现沙盲的症状。
萧侃啧啧嘴,“哟,你这导游证还真是自己考的嘛。”
“那当然。”他微微昂起下巴,“我也不是每件事都骗你,有些是迫不得已。”
“哦……”
她拖长尾音。
“所以休假做兼职是骗我的咯?”
“……”
认识她也有一个多月了,林寻白偶尔会觉得自己摸清了她的脾性,然而大部分时候,他依旧猝不及防。
不想深入一个话题的最好方式就是换话题。
他轻咳一声道:“萧老板,今天是六月的第一天,你就不怕和上次一样,导航仪和卫星电话全部失灵吗?”
“不会的。”
这一问,她答得无比干脆。
不是说怕,也不是不怕,而是不会。
她还真自信啊!
按老师傅的说法,罗布泊是中国的无人区,小泉沟是罗布泊的无人区,没人说得清具体的谷口在哪,只知道一个大致坐标。
一路南行至烈日西沉,林寻白隐隐找到了位置。
无边无际的荒野大漠中,出现了一道绵长的沟壑,沿着沟壑延伸的方向,两侧的沙丘逐渐褪去,露出砂石混合的山岩,一个直角弯后,山岩的高度陡然增加,好似一根根排列整齐的巨笋,冲破山顶的沙海,指向橙黄的天空。
狭长的山谷如两扇巨门,将天地慢慢合拢,留下窄窄的缝隙。
“这峡谷有多长?”萧侃看了一眼时间,自他们进谷,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前方根本看不到尽头。
“据说有六十公里长。”林寻白也正头疼,“不知道燕老板被带去的驿站在哪一段。”
“你听说的那个洞呢?”
“你是说鬼烛洞?”
她点头,“燕子说驿站的门口有青草,还有蓝色的火焰,不正是对应亮蓝火的山洞吗?”
可是……
林寻白皱眉。
“燕老板说的不是驿站吗?亮蓝火的山洞是鬼点蜡烛啊。”
他并不是很想去那里。
萧侃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他,“老师傅都说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驿站,就算有,开了给谁住?”
空气安静了几秒。
“靠!”
他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盲尸带燕老板去的驿站就是鬼烛洞,是、是他们住的驿站……”
萧侃微笑,“谁住谁点蜡烛嘛。”
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林寻白呆住了。
还有什么比在沙漠里找一个盲尸更糟的事呢?
答案是,找一群。
***
陈恪一行更早抵达目的地,从罗布泊来到哈密,所有人都有一种从原始部落回归现代文明的激动感。
他们入住的哈密宾馆是老牌星级酒店,地处黄金商圈,打开窗户便能瞧见旁边熙熙攘攘的步行街。酒店的设施不算新,服务倒不错,见燕山月行动不便,随即就送来轮椅和拐杖。
客房是陈恪的父亲提前开好的,还替他们定了晚餐。
燕山月没什么胃口,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去了。
餐厅在酒店三楼,是单独的一个包厢,胡金水推着轮椅,跟在陈恪的后面,包厢不大,除他们三人外,只有陈恪的父亲和一位女秘书。
早先就知道他父亲是中国人,却没料到竟是个大老板。
年近花甲,气度不凡,颇有几分儒商的气质。
女秘书替老板递出名片,胡金水双手接过来一看,“哇,宝珍古董艺术有限公司董事长,难怪陈先生想去楼兰,原来是家族传承啊!”
女秘书搭手,把燕山月扶到座椅上,也给她递了一张。
后者安安静静地坐着,低头看名片。
长长的头衔的下方,正是这位陈总的名字。
一桌饭菜丰盛又高档,胡金水吃得酒饱饭足,连连称谢,席间聊起这一趟的凶险,陈总问:“换句话说,你们还有两个同伴在罗布泊里?”
“是,他们还有事要办。”陈恪简单回答。
胡金水酒精上头,话匣子大开,“办什么事呀,他们是非要去找盲尸,对了,您还不知道什么是盲尸吧,我给您解释解释……”
一通科普说得天南海北,一个多钟头后,宴席才散场。
胡金水半醉半醒地推着燕山月回房,遵照萧侃的嘱托,他必须在入睡前检查一遍她的体温,还要看着她吃药。
燕山月却突然掏出手机递过去。
“你可以帮我拨通萧侃的卫星电话吗?”
在有信号的地方,卫星电话可以拨打手机和固话,普通手机也可以拨打卫星电话,只是拨号方式不同,她一是不会,二是不知道号码。
胡金水后知后觉地拍了一下脑瓜。
“嗐,瞧我这记性,都到这个点了,是该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
他接过手机按下一串号码,好奇地在一旁等待,燕山月拿过手机,比他更好奇。
“胡导你怎么还不走?”
“啊?这不是我也顺便问候两句……”
“那你回房自己打,这是我要打的电话。”
“……”
胡金水讪讪地推门出去,好嘛,女人间的对话他确实不方便听,真有事的话她肯定会来告诉他。
房门关上,电话接通。
“燕子,你到哈密了?”萧侃的声音精神饱满,听起来他们很安全,没遇上麻烦事。
“嗯,见了陈恪的父亲,他请我们吃了晚饭。”
“那挺好的,省钱了。”
燕山月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掏出名片,说:“他是陈海。”
对面顿了两秒。
“陈海?宝珍古玩城的陈海?”
“对。”燕山月点头,“名片上是这么写的。”萧侃时常替顾客在宝珍淘货,所以她未见其人,也知其名。
“世界还真小。”电话那头调侃地笑了一声。
燕山月抿了抿嘴,“你们呢?找到峡谷和驿站了吗?”
“我们啊……”
对面的声音变得空旷起来,像是在环顾四周,又像是在酝酿语言。
因为萧侃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切。
进入峡谷的中心,两旁的山岩攀升至六七层楼的高度,峭似绝壁,陡若悬崖,崖顶的黄沙沿着石壁簌簌而下,在路边隆起一座座低矮的沙丘。
双壁夹谷,大大小小的沙堆像绵延的坟头,拔地而起的石笋则是两排连贯的石碑。
大部分路段都寸草不生,有的地方又偏生出一撮茂盛的绿。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出哪一个更加诡异。
在绿意最浓密的地方,青草沿着道路铺满周围的沙丘,蔓延至石壁中央。
天色已暗,林寻白打开强光手电,明亮的光束照过去,在石壁靠下的地方,确有一处豁开的洞穴。
青草、洞穴,都齐活了,唯独不见蓝色的火焰。
“上去看看。”
萧侃话不多说,直接朝沙丘爬去。
林寻白把手电筒丢给她,又从车上提了应急灯,峡谷本就比戈壁黑,洞穴更甚,多带些照明装备总会让人心里踏实。
洞口是长而扁的形状,往里走,道路变窄,承重的石墙支撑着穴顶,同时隔绝了洞外的一切光源。
洞内阴冷异常。
仿佛从未被阳光照拂过。
越过石墙,才真正进入开阔的洞穴,灯光将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这里应该是天然坍塌后形成的,洞内除了几根扭曲石柱外空无一物,石壁凹凸不平,穴顶也高高低低,遇到最低处,林寻白不得不弯腰通行。
粗糙的墙面上嵌着零星的彩色碎石,大约是从阿尔金山上滚落,被流水带到了这里。
洞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得上一个标准的山洞,却绝对称不上是个驿站,因为没有任何人工留下的痕迹。
完完整整地绕完一圈,好消息是,没有遇到所谓的盲尸,更没有鬼点蜡烛。
坏消息同上。
萧侃立在入口的石墙边,单手扶额。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林寻白提着灯走到她身旁,洞穴空荡荡,他的心情倒是暖洋洋,“萧老板,这里什么也没有哎!”
最后的尾音翘得高高的。
萧侃甚至能猜到他的下一句——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几点了?”她问。
“快九点。”林寻白抬手看时间,现在返程的话,他是愿意开夜车的。
“燕子那天是十一点半离开营地的。”她走出洞口,顺着沙丘向下,回到路边的吉普车旁,“所以……”
她扭头回看林寻白,残忍地捏碎他的美梦,“扎营过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