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紧闭着双眼,眼前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久久不能恢复。
空气谈不上新鲜,起码缺氧胸闷的感觉没有了,浑身上下一轻,仿佛再次回到了地面上。
睁开一条眼缝,光线依旧刺眼难当,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源,有淡淡的温度顺着手掌蔓延。
是久违的阳光。
耳鸣渐渐褪去,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四周。
“我们到了。”阿璃的声音。
脚下是一块硕大的岩石,十余丈方圆,表面凹凸不平,纹理清晰,看样子是一块巨型玄武岩。
视线上移,一个逐渐抬高的斜坡映入眼帘。整个山坡上全都是类似的岩石,大大小小,或灰或白。
就像一个由岩石组成的汪洋,几人站着的这块只是其中的一片浪花。岩石的空隙中有黑色的土壤,但奇怪的是,竟然见不到一株植物。
天空是浅青色的,没有云,光线极好。
一抹斜阳挂在天幕上,淡淡的橘色,犹如某个隆冬的傍晚无意间瞥见的一般,形象模糊,且淡泊。
突然,光线一暗。
一个庞大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头顶划过,距离之近,生怕它与这片山坡撞在一起。
凝目望去,李余年心头大惊,竟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山体。
园林山石,楼台宫阙,以及断断续续的回廊陆续出现在眼前。虽然破旧不堪,却依旧能分辨出大致的形状,统统布局在一个倒立的斜面上。
而裸露在山侧的岩石表层,只需更换一个角度,就与自己所踩的岩石如出一辙!
快速掠上坡顶,举目四望。
不论是天空还是脚下,或大或小,或远或近,到处都有这些破碎山体的身影。就像一座座移动的孤岛,按照特定的轨迹独自漂流。
满目的破败与萧条,与心目中的仙境相差甚远!
“这就是那场大战的后果吗?”李余年叹道。
“这里算好的了,有些地方虚空破碎,亿万年都难再修补上。”阿璃回道。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人族这么强大吗?”
“呵呵,事情都过去了十几万年了,我觉醒的记忆很有限,回答不了你。”
“觉醒?是什么意思?”
“神灵也要参与轮回,在漫长的岁月中偶尔有人会觉醒记忆,我们称之为觉醒者。”
“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觉醒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些记忆甚至是看见生命之树才想起来的。知道国师为什么关我几十年吗?”
“因为你不光犯了错,还是天庭余孽?”
“差不多吧,他将我的命运与你进行捆绑,才躲过了某些人的窥视。挺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阿璃叹了一口气,谈及国师,二人皆心有感触。
良久。
“你不问我的过往吗?”
“算了,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间还有什么可爱的。”
“哈哈,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好,一起。”
阿璃笑得格外灿烂,指着北方的一个黑点说道:“那儿就是祖山,或者说,咱们脚下踩着的与你所见的所有这些,皆是祖山的一部分。”
好家伙,那该是一座多么宏伟的大山?
“是压住腾蛇的祖山?”
“正是,若不是它破碎了,以我的能力,还真请不动它。”
说话间,阿璃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身形稍稍一坠,便又浮了起来。笑颜光彩照人,衣带随风起舞宛如飞天玄女。
李余年随后跃下,一股莫名的浮力托住了身体,稍稍滑动双手便向前方飞去,就像一条飞在空中的鱼。
脚下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清风迎面吹拂,令人心旷神怡,这才是仙境应该有的体验。
身后传来小豆丁咯咯咯的笑声,回头瞧一眼,险些迎面撞上。伸手勾住她的后衣领,随手将她放在后背上坐着。
智一赶了上来,脸色别提多惊讶,估摸着在心头已经演算了无数遍,依旧没有得到结果。
“我有一个假响,你想不想听?”
“你说。”
“我们与你的主人有可能也是同源,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选择了不同的方向。一支点亮了科技之树,一支点亮了修行之树,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智一神情严峻,但碍于无法参悟道法,始终做不出正确的演算。
“哈哈哈,参考罢了,不必认真。动辄几十万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虫群渐渐跟了上来,能活下来的都是“精英”。
吃了腾蛇肉,身体表面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微光,护甲似乎变得更加扎实了。
除了长得丑了些,性格还是挺激进的,敢于拼命,也敢于冒险,可惜数目已不足万。
“祖山上有紫微宫,是帝尊居住的地方,眼下肯定是没了。但有一个地方说不定还在,那就是天机阁,里面存放着神只的神位与档案。”
“这么重要的地方,不应该是首要攻击的地方吗?为什么会还在?”
“呵呵,说出来可能不太好理解。因为它虽是天界的核心,却不属于天界。”
“了解。”
“真的了解?”
“嗯。”
道理与黄泉城一样,虽是灵界的核心,却不属于灵界。无形中有一双大手掌控着这些核心,此事只能意会,若真的较起真来,那就是个没完没了的下场。
随着距离的拉近,祖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小小的黑点竟化成了一座苍茫的大山,即便破碎得只留下了一个山尖,依旧是峰峦叠嶂,岩石嶙峋的模样。
紫微宫风化严重,通过残留的少许围墙与偏殿,依稀能看见当年的布局。
中轴主线是一架白色天梯。
青石白玉相互交融,只是作为踏步的台阶。雕栏玉砌,刻尽世间万物,每个形象都栩栩如生。
很难想象,完整的天梯应该有多么华美壮观。
天梯的尽头本应是天界主殿万象神宫,可惜作为被重点打击的对象,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由占地范围推测,起码十倍于京城的含元殿。
大殿前,一尊石像格外引人注目。
仅半身像就高达几十丈,风化得不成样子,切口却异常的平整。
李余年以剑指暗自比画着角度,无疑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身上的剑意稍许外泄,大道剑嗡嗡作响,似乎也在跟着争鸣。
天梯两旁偶有保存相对完整的偏殿楼台,在斜阳的映衬下依旧风骨犹存,胜却人间无数。
斯是旧人,阿璃感慨万千。
本以为这一世依旧回来无望,不曾想,糊里糊涂地竟走到了这里。
“跟我来。”
阿璃一路向北穿过重重废墟,七拐八拐来到后山的一个平台上。
平台中央有一个干涸的大池塘,方圆二三里,深十余丈。
四架石桥架在四个方位,皆通向池塘中央。
一座剑锋独门独户地立在池塘中央,远远地能看见峰顶上有一座木制阁楼,三檐四层,檐角高挑,宝顶庄严,无疑是此处保存得最好的建筑了。
李余年问道:“那就是天机阁吗?”
“是,也不是。从来都是天机阁见人,而不是人见天机阁,连帝尊也不行。”
高不可攀,确实有那味儿了。
“那你为何笃定,它会见咱们?”
“机会是双向的,它见或不见我们,取决于彼此的需求。”
“什么意思?”
“就是说,要看它愿不愿意在我们身上下注。”
阿璃踏前一步,抱拳行礼,高声喝道:“雷部正神碧瑶,求见天机阁!”
声音铿锵有力,隐含无上威严,与之前判若两人。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碧瑶是你的名字吗?挺文静的,与雷部不太搭啊。”
“滚。”
“是不是嫌你的官儿小了,没搭理咱。”
“滚啊。”
李余年回头喊道:“智一,轰它一炮!”
“早说嘛,哈哈。”
智一抬手,一束光线稍纵即逝,直奔阁楼!
狂风后知后觉,卷起一路的尘土!
然而,远处的一幕令人目瞪口呆。光线被弹飞了,而且是悄无声息地弹飞。
智一惊道:“这不可能!”
连续几道光线飞出,下场大致相同。
只有一道红色的光线在阁楼上空炸开了,威能震天,光彩夺目。
小豆丁看得津津有味,不停地拍手叫好。
待烟尘散去,阁楼依旧完好无损。
李余年急忙拦住智一,头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气急败坏的表情。
“咱们不能自己进去吗?”
阿璃随手丢出几张黄符,刚落入池塘范围便碎成了纸屑,就像被无数把利刃同时切过一般。
“这里是风池,风如刀刃,无色无形。不是好奇风属性的本源之力在哪吗,这里就是了。大约一里地,而且是无法之地,没有人能强行走过去。”
“我能。”李余年回道。
“你能?”
“对,没来之前,我每日都在练习。”
“你扯什么呢?这怎么练习?”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李余年拍了拍阿璃的肩膀,独自向石桥走去。
隐秘身形的奥义就是行走于破碎空间,那里终年刮着黑色的大风,只消一息时间便能形削立骨,情形与风池何其的相像。
但是凡事有例外,李余年如今能坚持三息的时间。对于一个三品武夫来说,半息都是很强的加成,何况是三息。
李余年运集全身之力,一步猛然踏出,身躯化作一道残影,直愣愣地朝着池塘中心跑去!
“哎!”
阿璃的惊呼声被甩在脑后,光线一暗,眼前的情景陡然变幻。
风池中狂风怒号,岸边的人影变得模糊不堪。
细细的风刃从四面八方劈来,果真无色无形!
李余年闭上眼睛,将神魂之力铺开,浓郁的程度很高,但是范围很小,只有身边三尺。
对于一个武夫来说,三尺的距离已经足够做出判断了。
真气凝聚双臂,浑身上下燃起赤金色的熊熊烈焰。
没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无非是随机应罢了,能避则避,避不了就挡,挡不了的硬扛。只要不致命,还有恢复能力,死活不过撑过那一两息的时间。
时间一“久”,李余年察觉出两者的不同。
破碎虚空中的撕扯与切割是无休止,且杂乱无章的。
而风池更像某种阵法,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分轻重缓急,极有章法。
相比之下,似乎风池更加人性一些。
李余年索性停下脚步,扎下马步,以大道剑萦绕在几个死角处协助防御,双拳挥舞如飞。
崩,劈,挂,三式交叉轮替,融合八卦形意,一身所学尽数施展。随着拳意的肆意流淌,福如心至,渐入佳境。
敌人千军万马,我自闲庭散步,一时间竟然僵持住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犹如短兵相交,一直响个不停!
突然,风声骤然一紧!
四周的空气被抽取一空,空间变得清明,露出了站在石桥中央,严阵以待的李余年。
阿璃眉头紧皱,这怎么还跟阵法干上了?
一股凌厉的气息弥漫开来,杀招将至!
李余年的心神本能地投向了气息来源,剑指一挥,先下手为强,大道剑直奔东南方向!
火星拖尾,只为争得快的那一许许时间。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风刃正由头顶落下,刀意直透古今,霸气十足!这阵法,肯定是依据某位刀客高手的招式演化而来。
避无可避,李余年踏稳脚步,交叉手臂护在头顶。
霸刀落下,神魂剧震,一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出。膝盖弯曲,扛住巨大的压力,手臂上的伤口入骨,顿时血肉模糊!
然而,霸刀的刀势突然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定格。
不远处,大道剑顶住了一个不明物体,剑身弯曲,再进不得分毫!
阿璃眼疾手快,一道狂雷落下,再接再厉!
李余年压力一松,直奔大道剑,一拳轰向剑尖的那个灰影。
“噗!”
拳头直穿而过!
一股奇怪的感觉席卷全身,感觉身轻如燕。细风从身上的每一个孔露出,连毛孔也不例外!
感觉自己像个网兜子,哪哪都在漏风。
赤金火焰借助风势再次拔高,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磅礴的生命力仿佛用之不竭!
这到底怎么回事?
算是破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