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无名之人
“没想到真的是你。”路明非看着面前温和的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被骗到了。”
“在拍卖行的时候，Lu先生你不也告诉我，自己在老家建材行业发展么？”男人微微一笑：“那次真的惊险，差一点就被你们校长抓到了。”
“你言灵的能力，在校长之下么？”路明非问。
“我不认为，有人对时间零的理解能在昂热之上。”男人平静地说：“上次侥幸逃脱是我运气好。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一次来香港的是他，我恐怕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的在这儿等你们了……昂热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
“校长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没空露面是正常的。”路明非耸耸肩：“所以，我现在需要喊你一声‘陛下’么？”
“不必。”朱允炆摆摆手，把单人沙发转了个面，重新坐了回去：“亡国之君罢了，历史还记得有我这一号人，就已经很知足了。”
“所以，你真的活了六百年？”
“准确来说，是632年。”朱允炆摸出一枚漆黑的龙纹扳指，戴在了自己修长的右手无名指上：“不知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不得不服老的原因，每次把现在的年份减去我出生的那年，都要心算个半天。”
“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谦虚么？”路明非将刀收回刀鞘：“在你的脸上，我看不到一丁点岁月的痕迹。”
“老去的地方，是这里。”朱允炆淡笑着指指自己的心口：“当你的心认为自己已经老去的时候，那么任何外力都无法扭转这一结局。”
路明非眯着眼睛，他完全无法判断眼前男人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一个自称自己活了632年的老怪物，外露出来的皮肤却没有任何苍老的痕迹，非要说的话，也只有他眼中的温和或许带着一丝岁月应有的沉淀……可路明非觉得朱允炆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不仅没有任何的敌意，反倒是……有一丝淡淡的失意？
“你觉得，我的形象跟你想象中的皇帝相差甚远，对么？”朱允炆笑了笑。
“现在的你，完全就像个普通人……当然，如果你现在是黄袍加身，坐在龙椅上跟我说话的话，我恐怕是会相信的。”路明非眯了眯眼睛，缓缓地说：“我想知道，你出亡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历史书上不是写得很明白了么？那一天，我的叔叔率领着他的大军包围了京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逼我交出帝位，面对大势已去的局面，我抵抗与否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朱允炆平静地说：“我在皇宫中放了一把火，然后从爷爷修建的密道中逃出了京城……在那场大火之中，我失去了天下，也失去了妻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你是不是漏说了一件事。”
“你是说爷爷留下的丹药么？”
“所以……真的有长生不老药？”
“哈哈哈哈哈哈……”毫无征兆的，朱允炆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Lu先生，你真的的相信世上有那种东西存在？”
“我不相信，可是只有长生不老药才能解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不是么？”路明非皱着眉头。
“若我告诉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呢？”朱允炆收敛了笑容，低下头玩弄着手上的扳指，他身上那种温和的气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有些阴冷的气息：“不过爷爷留给我的丹药倒确实是有些妙用，没有它，我大概也无法那么顺利的逃出京城吧……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下定决心服下它的。”
“我猜，那颗丹药把你变成了混血种，是么？”路明非缓缓道：“你的父亲朱标和祖父朱元璋，应该都是隐性龙族基因的携带者，而继承了他们血脉的你，恐怕曾经也是如此吧？那颗丹药真正的作用，其实是激发混血种体内的龙族基因……也因此，在那一天，你成为了真正的混血种。”
“是啊，靠着血脉的觉醒，无穷尽般的力量从我的体内涌出，从那一天起，就连时间也成为了我的仆从。”朱允炆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倒是比之前更像是一位饱经世事的老人些了：“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让朕……想起了自己登基的那一天，只可惜已经晚了，如果一开始就拥有这种力量的话，或许这天下……”
“现在的你，之先前更多几分皇帝的样子了。”路明非低声说：“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会留恋那种权力在手的感觉吧？”
“权力的味道，一旦品尝过一次，就忘不掉了。”朱允炆淡淡地说：“那是世间最美味的毒药，多少英雄豪杰为此豁出性命，可真能登上宝座的，又有几人呢？”
“拥有了力量之后，第一件想的事不应该是回去报仇么？”路明非问：“没有人能阻止时间零的拥有者吧，哪怕无法夺回江山，至少可以……”
“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朱允炆挥手打断了他：“那种丹药具有极其强烈的副作用，每次使用言灵所带来的反噬，会让你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经历着蚀骨般的痛苦，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爷爷会把两颗丹药都留给我，而不是自己服下？”
“这才是朱棣放过你的真正原因吗？”路明非道：“他派来的人明明找到了你的下落，却没有动手。”
“你是说，那个找上门来的胡濙么？”朱允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厌恶：“没错，叔叔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那种丹药的副作用，他派人来的真正原因，只是为了向我索要那颗剩下的丹药的而已。”
“你给他了？”
“天下都让给他了，一颗有副作用的丹药而已，他要的话就让他拿去吧。”朱允炆耸了耸肩：“叔叔是很聪明的人，跟聪明人做交易，如果不拿出一点诚意的话，会死得很惨。”
“而且不同于我，他是天生的混血种，所以那种东西对他来说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切只是为了消除后患罢了。”朱允文说：“我当然也可以选择直接杀掉胡濙，甚至直接进京杀掉叔叔，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天下忠君的人这么多，杀掉一个杀掉两个，还有千万个……我杀不完的。”
“可这个故事里，有一个明显的漏洞，你自己难道没察觉么？”路明非缓缓道：“胡濙找到你的那一年是永乐二十三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那个时候你已经四十六岁了吧？可是他带回宫中的那副画像上出现的人，却是年轻时候的你。”
“因为我戴着人皮面具，就像刚那张雷蒙德专员的脸一样。”朱允炆用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平静道：“大概比起做皇帝，我更有些擅长伪装成他人相貌的天赋吧，何况扮演的是年轻时的自己呢。不过，那其实只是一个无聊的小玩笑而已，我想以那颗丹药具有‘长生不死’效果的由头，骗叔叔吃下去。只可惜胡濙也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何况那时人皮面具的工艺可没有现在这般精细，虽然他当场没有说破，但想来心里应该是早就有数了。”
“可长生不老的事却是真的，不是么？”路明非道：“在那之后，你还有别的奇遇。”
“关于这个，其实真相我很早就告诉你了。”朱允炆用手指了指被路明非拨到一旁的那副屏风，淡淡地说：“你知道为什么‘长生’和‘不老’这两个词，总是被组合在一起使用么？”
“为什么？”
“因为仅仅是长生的话，是没有意义的。”朱允炆起身来到了屏风的一侧，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画中那美丽女子的脸上，笑着说：“不同于其他的掌权者，哪怕天下尚在我手的那几年间，我对长生不老之事也没有过什么执着，直到那一天……我得到了来自真龙的恩赐。”
路明非侧目看向屏风画中，病榻上的男人和划开手腕的女人，惊讶地说：“在临死之际……你喝下了她的血？！”
“是啊。”朱允炆微笑着点头：“我的身体因为丹药的副作用，早已是病入膏肓了。但在将死之际，真龙之血稳固了我被强行提升的血统，或许是因为我的言灵与‘时间’相关吧。第二天，当我于昏睡中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上一切与岁月相关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就像是肉体经历了一次倒流的时光旅行。”
“我成为了过去的自己，准确来说，是出亡那一天服下丹药的自己……那一年，我二十五岁。”
“她……为什么要让你服下自己的血？”路明非的脸色很难看。
“我曾经帮过她几个小忙，你可以把这当作是一次交易。”朱允炆的眼眸深处，燃起了淡金色的火焰：“一切的苦难在那一刻起就结束了，我获得了不再有副作用的强大言灵，得到了不会老去的身体，以及……无尽的寿命。”
两人以屏风为界遥相对立，在良久的沉默后，路明非轻声开口道：“你知道她的身份么？”
“用你们学院的说法，那大概就是名为龙王的存在吧，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些年间我一直在配合她的行动，只当是为了长生付出的一点点小辛劳而已，我并不在意。”朱允炆很平静：“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跟Lu先生你重逢一事让我心情很不错，所以我并不介意再多说一点。”
“嗯，还剩下一件事，我必须要问，或者说……不得不问。”
“请吧。”
路明非看着身前恢复了温和状态的朱允炆，忽然叹了口气：“你刚刚说的话里，究竟有几件是真的？”
“喔？Lu先生何出此言呢？”朱允炆微笑着问。
“不是我，是我的同伴。”路明非从兜里慢慢地把那只录音笔抽了出来，点开了播放键，在一阵轻微的杂音过后，楚子航平静地声音响起。
“现在是2009年7月19日，晚上8点，我是楚子航。”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淅淅索索的水流声，楚子航顿了顿，继续道：“夏弥正在洗澡，你出去买宵夜了，客厅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昨晚，夏弥跟我聊了些事情，关于那三具朱允炆遗骸的事，准确来说，是一些猜想。”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不论是学院还是我们都认为，那三处墓地都是朱允炆本人设下的烟雾弹——也就是疑冢，但真正让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他要设置足足三处疑冢，而且连下葬的时间都无法统一。”
“直到，夏弥刚刚的话点醒了我。”录音笔的扬声器中，缓缓地播放着楚子航于昨夜留下的录音，分明只是很平淡的语调，却不由得让人屏气凝神：“如果那三个人，都是朱允炆呢？”
“还记得么？雷蒙德最近发现的那处疑冢，在过去曾是一处衣冠冢，后来的骸骨则是在约莫百年后才被葬于那身常服之上的。”楚子航继续道：“古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后事，以他人的身份入土在那时根本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可还是有人宁愿遗体被葬于一件衣服之上，也希望自己能以朱允炆的身份下葬，对么？”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了，对么？”楚子航说：“那三个人，甚至还有许多未被执行部发现的疑冢中，埋葬的全部都是朱允炆，或者说，埋葬着的，都是些自以为是朱允炆的人。”
“就算我们明天真的能登上那艘幽灵船，我想大概也会有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会导致我们分散开来，因此我预留了这段录音。如果见到他的人是你，那么，请将这只录音笔中的内容代我转述。”楚子航正说着，背景音里忽然冒出了夏弥的呼声：“师兄，我忘记带浴巾了，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好。”楚子航应了一声，又压低声音继续道：“路明非，还记得雷蒙德在第一堂课上，曾告诉过我们的话么？”
“不要轻信任何非官方势力的混血种。”手握录音笔的路明非面向表情有些阴沉不定的朱允炆，很平静地说。
“朱允炆、建文皇帝、Leon·Red先生，我实在是不知道现在应该用哪个叫法来称呼你。”楚子航淡淡地说：“毕竟，你谁都不是，对么？”
“长生这种事在理论上或许存在，但前提是，你必须心甘情愿接受龙血的污染，成为徘徊在生与死之间的亡灵——也就是死侍。不过，我想你大概做不到吧？”楚子航低沉的声音，在这间僻静的屋中回荡：“所以，揭下你的面具吧，无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