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顺的发丝拂过贺书礼的脸,轻轻挠着他的鼻尖,他一时失了神,才撑着身子起来。
女人身上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软,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就连头发丝儿都好像比男人的细点儿。
萧山也赶紧爬起来,扶起贺书礼,架着他往轮椅上去。
季清欢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搓了搓脸,捡起账本。
在柔和的月光下,贺书礼坐在轮椅上,一身的雪,细长的手指上,雪屑尚未融化,沾在他带着指尖上,晶莹剔透。
萧山的鞋子和衣服上也都是雪。
三人相互瞧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季清欢率先笑出了声,她噔噔噔地进了院子,放下账本点着灯,然后去厨房烧了水,等她换好了衣服回上房,屋子里的碳火也烧好了贺书礼跟萧山都围着铜盆烤火,两人身上的衣裳有一点点湿润。
季清欢进来道:“水好了,三爷洗不洗?”
贺书礼道:“洗洗脸,洗洗脚就好了。”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先回来,让萧山去打水。”
季清欢默默地走了进去,萧山低头去厨房打水。
贺书礼睨了一眼季清欢,淡声道:“怎么现在走个路也走不稳。”
这虽然责备的话,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季清欢撇撇嘴,嘟哝道:“您不扶奴婢不就好了,我也没有让你扶我。”
明知道自己腿不能动,还义无反顾地扑出去,是傻子么。
她不要他这样对她,她怕自己以后还不清。
季清欢又闷声地道:“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三爷您别管奴婢。”
贺书礼只是轻哼一声。
季清欢嘴转身就去给贺书礼找了身干净衣裳,放在床上,她坐在小杌子上,瞥见贺三的靴子里还有雪,便道:“奴婢替三爷把靴子脱了吧?”
贺书礼垂下眼皮看着她,季清欢仰脸,她从冰天雪地进到暖和的屋子里,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她的右脸,是他刚才亲过的地方,她的眸子在烛火下也异常水润。
“不了,等萧山进来。”
季清欢拨弄着碳火。
萧山打了热水进来,倒在木盆里,之后将贺书礼的靴子脱去。
他动作很笨拙,一手抬住贺书礼的小腿,一手捏住鞋头,就这样生生地拽下来。
季清欢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这样贺书礼会不会疼,但她看着很别扭难受,她忍不住道:“你别捏鞋头,你捏着鞋跟儿脱试试看。”
萧山试了,还是脱不好。
季清欢撇了撇嘴。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要丫鬟贴身伺候而不是小厮贴身伺候,因为照顾人方面,女人好像天生有优势。
季清欢自然而然地接过萧山手里的活儿,托着贺书礼的靴跟,轻而易举就替他脱了鞋子,然后她又去脱另一只脚,动作流畅。
萧山面颊微红。
贺书礼声音浅淡地道:“萧山你去拿帕子来,清欢帮我把袜子也脱了吧。”
季清欢愣愣地抬着头看过去。
他现在不避讳自己啦?
这是季清欢第一次看到贺书礼脸和脖子以外的地方。
她脱掉了贺书礼的袜子,双脚枯瘦,皮肤透白,在烛光下,甚至都能看到他的血管和骨头。
他的脚脖子也异常的瘦,皮包骨头,季清欢一只手就能握住。
贺书礼两手紧紧交握着,木着脸,从上往下盯着季清欢的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致的表情变化。
季清欢脸色如常,只是眨了眨眼,手里替他脱了鞋袜,两手捧着他的脚跟,往温热的水里放,脸上露出心疼之色。
萧山拿了帕子过来,放进水里,蹲下身,撸起袖子。
季清欢抢了帕子,细声道:“我来吧。”
萧山自知粗心,抿了抿唇,起身退开。
季清欢用帕子替贺书礼洗脚,从脚跟脚趾头,每一个指头缝都给他擦洗干净,仔细的不能再仔细了,她边洗边问:“三爷,这样您有没有感觉?”
贺书礼淡声道:“没有。”
她很小心翼翼地道:“三爷,您的腿,当时是怎么回事儿,您能跟奴婢说说吗?”
贺书礼也不恼,只是问她:“你还会治腿?”但是他知道这丫头没有坏心,便道:“……当时我两腿都骨折,也失去了知觉,即使后来骨头接上了,好了之后也站不起来,最后就一直这样了。”
贺书礼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有些落寞的低声地道:“其实也不是没治过的,骨折好了之后,皇上亲派了胡御医给我诊治,他是我朝最好的接骨大夫,连他都治不好,别人就更没法子了。”
季清欢“哦”了一声,替他擦干了脚,穿上干净的袜子,和暖和的靴子。
萧山在旁看着,仔细地观察季清欢的每一个动作,两手还悄悄地比划着她穿鞋子的样子,他抓了抓腮,两厢比起来,他好像真的粗心多了。
他走过去端了水去泼掉,又重新去打水给贺书礼漱口洗脸。
季清欢替贺书礼穿好鞋,站起来,要去将帕子搭起来,贺书礼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子,过了半天都没说话,也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看着她柔软干净的小手。
这一次,季清欢没有挣脱,她大概猜到贺书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她也鼓了鼓嘴,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细声道:“奴婢没有嫌弃三爷,三爷救过奴婢,护着奴婢,三爷您这样的主子,已经很好了。”
季清欢知道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长大,她不可能要求贺书礼懂得什么是“人人平等”,但是贺三能对她这样,平心而论,在这个地方,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说完这话,季清欢能感觉到贺书礼把她的手抓的更紧了,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再疼,她这个时候也不能甩开他,否则会让他觉得自己“心口不一”,她没办法,只能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非常郑重地道:“奴婢只是不想做妾,做奴婢就……太苦了奴婢不想一辈子都没有盼头,奴婢不想过折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贺书礼握着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凝视着她的手,她的指背上有淡淡的痕迹,是之前他罚她的时候,冻坏的。
季清欢顺着傅慎时的视线看过去,趁机抽回了手,搓了搓,傻兮兮地笑道:“奴婢不是说这个,您知道,皮肉之苦最不算什么。”她睫毛低垂,往手上哈了一口气,道:“但是二爷……让奴婢有时候彻夜难眠。”
贺书礼对她再好,她的身份在这儿,始终是令人轻贱的,她不自轻,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折磨她。
她不愿为妾。
贺书礼抬眼看着她,眉心微动,两手缓缓地攥起了拳头,眼神明亮而复杂,他嘴唇微微张开一些,始终没有说话。
萧山打了水进来,伺候着贺书礼漱口,季清欢过去绞了帕子,让他擦脸。
——
冬天时间很好打发,有时候季清欢在屋子里算一天的账,就算过去了。
萧山也学会了用炭笔算账,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发财坊的收益也水涨船高,已经不是翻几倍,而是翻十几倍,到现在为止,到手能够拿来支配的银两足有三万两之多。
几人商议下,又盘下了一间酒楼、一间女子服饰,一间胭脂水粉和饰品配件铺子,酒楼离赌坊不远,女子服饰和胭脂水粉,饰品配件铺子相对,另剩下的钱,贺书礼打算让宋先生拿去结交有才之人,光是他和王文两人打理赌坊,还是太繁忙了些,而且以后还要盘下更多的店铺甚至自己请工人做东西,少不得要人帮忙照管。
贺书礼同宋先生道:“先生近来都瘦了,眼睛下面乌青不减,有了人手,您也好松快些。”
宋先生很是感激,他眼眶泛红,道:“劳三爷惦记了,我还好。”
他不仅仅是为贺书礼的关心感动,还为贺三的信任的感动。
贺书礼肯让汪宋先生拿真金白银去结交人才,这里边的账浑得很,他只要报了,季清欢就得给。
这才说明,贺书礼是真真儿地信任他。
季清欢打趣宋先生:“先生莫要只顾着忙,如今也算立了业,该琢磨着成家的事儿了。”
宋先生脸一红,道:“王兄弟跟我提过,不过等年后再说,如今坊里正忙着。”
贺书礼也笑了,他道:“待先生大喜,我要上门喝一杯的。”
宋先生先笑着谢过了。
贺书礼道:“这几日我要回家去了,坊里的事就托先生照顾。”
宋先生连忙应下。
贺书礼这回领着季清欢回了庄子上,便使人去宁阳侯府传信,让他派马车过来接人。
王武将贺书礼平安送回了庄子,便领着兄弟们回去了。
贺书礼除夕当天赶回了宁阳侯府,因为回得晚,他回来换了件衣裳,就让萧山推着他去花厅里吃年夜饭,季清欢留在凌霄院跟吉祥叙旧过除夕守夜。
宁阳侯府今年的年夜饭和往年的没有什么不同,花厅里热闹非凡,外边放着烟花。阖家同庆,只少了贺二和贺四。
贺书礼淡淡地扫过众人,总觉着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
用过了晚饭,贺书礼也跟兄弟们一起领了红包,便走了。
出花厅的时候,贺五追上了贺书礼,他抄着手,哈出一口冷气,边走笑道:“三哥,你去庄子上腿养得怎么样了?”
贺书礼抬头看着贺五,笑着说道:“好多了。”
兄弟两个对望着,倒也无话。
贺五揉了揉眼睛,转了身闷声道:“三哥,走了。”
贺书礼等贺五的背影小成了芝麻粒,便也回去了,心里却在想,清欢那丫头还没有得到什么东西呢。
他记得,她和本家人已经不来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