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宜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他的衣服湿透上面还沾上了血迹,被雨水浸湿晕染了浅浅的一小片。
“为什么不给做手术?你们看不见吗?她快死了,钱我会补上的,你们救救她吧。”
护士声音冰冷:“这是医院的规定,要一次性缴清费用,每个人都是这样没有特例。”
陈松宜低头看着呼吸微弱的连雨晴,她的血把白色的平板床都染红了。
他眨着眼眸,雨水从他脸颊滑落,渗进了他的嘴角。
因为钱不够,医院不给手术,陈松宜把他存的所有钱拿出来都只有两万,医院需要五万。
五万块钱,抵不了一条人命。
陈松宜低下了头颅给邵家打电话,一遍两遍三遍……打到最后他的手机都快关机了也没有回应。
邵家知道连雨晴出车祸了,他们故意的,故意视而不见。
陈松宜攥着手机的手骨泛白,正准备去找人借钱把缺的钱补上,让连雨晴成功动手术,突然一道中年男人声音响起:“陈松宜吗?我家老爷想跟你聊聊,他在医院外面的一家咖啡厅等你。”
陈松宜眼眸微动,渗着冷:“你家老爷是谁?”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我家余余小姐的父亲。”
陈松宜垂着眸,声音寡淡:“走吧。”
孟厚德订的咖啡厅距离医院只有三百米左右,他特意订了单独的包房,桌上放着一杯美式咖啡,手里拿着一张实时报纸看。
包房的门打开,他余光看见浑身湿透的少年,才把报纸折起放在桌子上:“来了。”
这是陈松宜第一次见孟余余的父亲,西装革履,身上一股子成功人士的气质,手腕上戴着一块上百万的名表,对于他为什么单独约见他,陈松宜大概也差不多猜出来了。
孟厚德更是直入主题:“我家余余不懂事,年少看人的眼光不高,为了避免她以后犯错后悔,我这个做父亲的有必要为她清除障碍,说吧,要多少钱,才愿意离我家余余远一点。”
陈松宜黝黑的眸紧紧的盯着他,面前是孟余余的父亲,陈松宜知道他看不起他的出身,嫌弃他没钱,他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少爷,一穷二白别人看不上他无话可说。
他也不需要孟厚德用钱来打发他,在他心里,他对孟余余的喜欢千金不换。
他扯了扯唇:“孟叔叔,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告知余余?她的想法又是怎样的?你就一笔概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况且我也不需要你拿钱给我,让我离开她。”
孟厚德微微眯眸,突然笑道:“余余不需要做选择,我替她选择的路就是最好的路,但因为有你,反而让她犹豫不前,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命令,拿钱走人,我们双方都好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这里有五百万,拿走以后跟她讲清楚,并且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五百万,确实很诱人,在陈松宜的眼里就是天价了,他要是真为了钱,就凭孟余余那个笨脑瓜子,可能被他骗得倾家荡产。
他喜欢的是,孟余余身上那草莓味的温暖,像甜甜的奶糖,让他抿上一口回味无穷。
她啊,只需要永远快乐笑着,就足以温暖他冰冷的心。
陈松宜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没有,他还是想争取一下,他以后会努力,让孟余余过上好生活。
陈松宜第一次折了他的傲骨,朝着孟厚德跪了下来:“孟叔叔……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不会让余余吃苦受罪,我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我会努力做事业,我……”
回应他的是那张五百万的支票,被孟厚德轻飘飘的丢在他的面前,他眼里带着轻蔑的光:“听不懂人话吗?跟余余说清楚,拿钱走人,你连我女儿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你什么家世背景也好意思到我女儿的跟前来,休想以后骗她拿钱给你创业,当个吸血的蛀虫缠着她,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你最好识相。”
陈松宜身子一僵:“我没有……”
“呵。”孟厚德冷笑一声:“我要是你,就拿这笔钱去给你那快死的妈治病,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傲,也天真,你该不会以为你成功借到剩下的三万,你妈就有救了吧?”
陈松宜眸光一凛,抬起头看他,孟厚德本翘着的腿放下,踩在了支票上的一角,他笑道:“是不是打不通邵家的电话?没有我的命令,邵家不敢花钱给你妈动手术,不止邵家,包括医院。”
“你看看,是你妈的命重要,还是要继续缠着我的女儿。离开余余,你妈立马就能得救,你只需要,打电话给余余说清楚,让她死心。”
陈松宜全身发冷,原来不是医院不治,是有人在后面操控这一切,钱财,权利真这么好用,让他这个平凡的普通人,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没了底线,没了尊严。
他想到躺在救护床上生死不知的连雨晴,又想着还傻傻在咖啡厅等着他的孟余余。
孟余余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一条没回。
最终,他麻木的拿出手机,找到孟余余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铃一下,孟余余就接听了,她欢呼雀跃的声音传来:“陈松宜,你在哪儿呀,我等你好几个小时了,外面下大雨,好冷好冷。”
或许是因为陈松宜太过安静,孟余余声音带上几分焦急:“喂?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半晌,陈松宜才沙哑着声音回:“孟余余,别等我了。”
孟余余愣了一下,怔怔道:“别等了……是什么意思,陈松宜,你还没给我回复呢。”
“不合适……”陈松宜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我们,不合适,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傻子,我讨厌笨蛋,太蠢了……”
“谁会蠢得用广播告白啊,很尴尬,很丢人,蠢货,该不会以为……我教你就一定会喜欢你吧,我只想在别人身上看看,爱而不得到底是什么滋味,被骗了都不知道的蠢货,以后都别来烦我了。”
过了几秒,孟余余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不是我的陈松宜,我的陈松宜才不会像你这样,你今天不来我就不会走,你把话当面给我说清楚,你电话里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信。”
陈松宜死死的咬着牙,另外一只手紧紧攥着肉,用力到掐出了血痕,可能上天也垂怜他,不想看他挣扎,在他要说出更无情的话之前,手机关机了。
陈松宜站起身,身上湿透,头发乱糟糟并在一起,他的背脊依旧挺得很直,就算给人跪下,即使处境狼狈,他也如一头凶狠的小兽,守住自己最后干净的寸土之地。
他把那五百万支票捡了起来,当着孟厚德的面撕得粉碎,他清冷的脸庞突然带上了笑,眼眸漠然:“孟总,现在可以了吗?我已经照做了,可以让医院的人给我妈妈做手术了吗?”
孟厚德看着冰冷的少年,嗤笑道:“希望你言行一致,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再反悔去找她回来,你配不上她,小子,你该恨的是自己,没有投到一个好的家庭。”
“你放心,医院的人会给她动手术的。”
陈松宜转身,离开了这里。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他只身没入雨幕,任由自己被雨水冲刷,陈松宜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雨水是咸的。
他走到医院,以为自己的母亲能成功手术了,医院的护士却歉意的递给他一张冰冷的死亡通知书:“抱歉,病人因身体内器官破损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于十分钟前去世,请您在这儿签个字。”
陈松宜僵直的站在原地,他白着一张脸,衬得他眼眸黝黑无神,嘴里喃喃:“死了?”
递死亡通知书的护士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道:“请节哀。”
直到连雨晴的尸体被推出来的时候,陈松宜才恍然清醒,连雨晴真的死了,那个一直偏心邵杰,让他不停忍让,最后却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的妈妈死了。
陈松宜轻眨着眼,他一直想逃脱,总觉得离开了连雨晴的身边就能重获新生,他一直觉得她蠢,在那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家里步履维艰,讨好着所有人。
可现在,困着他的笼子没了,他展开了翅膀可以自由的飞,可为什么还是会回头眷恋困住他的笼子,看一眼他都觉得好难过。
难过得想死。
陈松宜只觉得疼痛席卷他的全身,痛得他喘不过气,痛得他眼眶干涩,喉间嗬嗬作响。
阴雨绵绵,一直没停过。
孟余余在咖啡厅等了一天,从上午一直到晚上十点,咖啡厅要打烊了。
她疯狂的拨打着陈松宜的电话,却被提示对方已关机。
她没有带伞,走在雨中的时候,有些迷茫,有些转变仿佛就是一瞬之间,原来还温柔摸着头叫她笨蛋的陈松宜,今天就像变了个人,说着那些绝情的话,骂她是蠢货,说就是为了骗她。
孟余余不信,她要听陈松宜亲口跟她说,否则他电话里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会信。
她淋着雨回家,第二天就生病了,烧到了39度,忍着头疼,和身体上的不适,她去到了邵家找他。
却被邵家的佣人告知,他没有回来。
孟余余就找了个遮雨的地方,等陈松宜回来。
一天,两天,三天。
整整三天,孟余余看着檐下滴落的雨水,溅跳在她的皮鞋裙摆上。
她怕跟陈松宜错过,生病了连药都没吃,从早上八点一直守到晚上十二点,连陈松宜的影子都没看见。
她一颗滚烫热烈的心渐渐冷却了下来,所以,陈松宜那天说的都是真话,他从没喜欢过她,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就是为了耍她。
让她喜欢上他,看那所谓爱而不得的痛苦?
她抬起头,她的烧还没退,头脑很昏沉,原红润的唇干燥得起了皮,一双圆眼空洞看着滴落的雨水。
她一定要亲自听见陈松宜跟她说,她一定要等着他。
远处有人撑着一把黑伞渐渐走近,少年宽肩长腿,即便穿着泛着黄渍的白色短袖也难掩他的清冷绝色。
孟余余空洞的眼眸亮起一抹光,她淋着雨跑到他的跟前,雨水淋湿了她,她也不在乎,对着少年扬起自己最灿烂的一抹笑:“陈松宜……”
陈松宜停下身形,黑伞微抬,露出他淡漠的面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没有任何情绪的看着她,薄唇轻溢:“滚。”
孟余余的笑一僵,面前的陈松宜让她陌生,那个眼里会含着浅浅笑的陈松宜好像不见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圆眼倏地通红:“你前几天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对?”
陈松宜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泪在他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是真的,不喜欢你,甚至,后悔认识你。”
连雨晴的死跟孟余余无关,可看见她,他就会想到孟厚德。
如果,孟厚德没有用人命来要挟他做出选择,如果,在医院的时候及时手术,连雨晴就还能活着。
他敛下眼眸,眉眼间冰冷:“离我远点。”
孟余余再也绷不住的哭了:“陈松宜,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雨水混着她的泪水滴落在地上,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很狼狈,那双爱笑的圆眼里现在盛满了悲伤,只要他说一个“喜欢”,她就能为他不顾一切。
生有桃花眼的人笑的时候温柔,可冷的时候尽显薄情,他眼眸里都是对她的厌恶:“从没喜欢过,孟余余,有点自己的尊严,别来烦我。”
孟余余只觉得心脏抽痛,她所期待的那份轰轰烈烈的感情还没开始就走向了终点。
跟很多没有结果的感情一样,照亮她青春的那一抹骄阳跟她无疾而终,骄阳始终是骄阳,她踮着脚都够不着。
陈松宜绕开她,撑着伞与她擦肩而过,孟余余尝到嘴角的苦味,转过身喊住了他:“陈松宜!”
少年清冷的背影一顿,脚步便立在了原地。
她抬手擦着眼泪,说着狠话:“我孟余余不是非你不可,陈松宜,你别后悔。”
回应她的是继续向前的身影,他连回头都懒得为她回头。
眼泪决堤而下,最后,她发了狠的对他喊道:“陈松宜,祝你此后,一夜无梦,一生无我。”
孟余余再也承受不住,头脑眩晕倒在地上,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她恍惚间又看见在连泽海滩上,说要跟她一起看日出的陈松宜,那个只有我们的日出。
她努力睁着眼眸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她喜欢的少年,一去再也没有回头,她在冰冷的雨地里彻底死了心。
多年以后,陈松宜才明白孟余余的这句话。
是对他的祝福,亦是对他最深的惩罚。
老陈跟余余的故事,在这里就画下了句点,剩下的我想留在番外再写,接下来就都是野哥跟清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