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佳恩逃跑的计划失败了。
男人用微妙的恐吓令他打消了念头。
斯普林格本身有那种只要他想,就可以与任何人谈笑风生的气质,无论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什么性格。
他的身上没有过国家生活过无形中浸染的等级与阶级概念。在俄罗斯这个国家,等级和阶级身份是非常微妙和受他人瞩目影响的存在——尤其是在帝制消亡世界大战时期曾流行过一类赤旗思想后。
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残留着红色火光燃烧的痕迹,即便早已熄灭,也抹不去残骸与经历的一切。流逝的鲜血与寒风中流放被套上罪名的囚犯,都是见证。
而更值得注目的是,同样不存在天平的另一端——开拓者和新贵族蔑视阶级与传统荣耀,利益金钱气息为先,对银行家俯首的资本气息。
这个男人在这个层面近乎罕见地,显示出一种接近白纸般纯洁的立场——这令觉察至此的费佳恩非常着迷。
人类是一种热衷于构建体系的生物,因此会不断维护自己的逻辑,他们喜欢抽象结论,喜欢歪曲真理,对事实视而不见,并大言不惭称之为“文明”。
而事实上,所谓的文明,造就的不过是无数场血腥屠杀罢了。
历史唯一教导我们的,就是我们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比理性与道德更多见的是愚蠢、忘恩负义与随心所欲。伟大的人就是在这样的人群里诞生。
人类难道是一种无比理性、亦或是遵循最佳利益的生物?
——人类最想做的、最需要的,不过是遵循自我意志。
人类需要的不过是一种独立的意愿。
这种最纯真、最天然、在他人身上近乎灭绝的特质,在斯普林格身上却随处可见——男人是仅仅为自己而活的,没有任何矫饰、没有任何理由与他人的束缚。
这也是费佳恩无法在斯普林格身上实施异能力的原因。
罪孽是人类的本性,区别于理性。呼吸、思考……所有的一切都是罪孽。而如果有人将本性作为理性来生活呢?
荒谬、可笑、这不是野兽吗?!
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斯普林格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活在人世间。
多稀罕——饶是费佳恩彻底弄明白这个男人第一印象吸引自己兴趣的究竟是哪一处的那一刻,男孩还是不可制止地泛起了兴味。
费佳恩站起身来,孱弱苍白的面容隐隐出现痛苦的意味,一双眼睛却泛出渴求的光芒,亮得惊人,也虚弱得惊人。
——他不适合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无论哪个医生都曾对如此他作下诊断。
——头晕目眩,渴得厉害。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下一刻从费佳恩手边穿过,从墙壁上长了出来,大幅度挥舞了下,然后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半个白发头颅从手边冒了出来,黄瞳眨了眨。
费佳恩静静看着,与摇头晃脑找着什么的脑袋视线撞了个对着,尼古莱·果戈里咧开嘴,欢快地高声道:
“夜安,费佳!我们真有缘!”
费佳恩偏过头,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自己太阳穴。
天可见,更难受了。
为什么他要答应监护人来圣彼得堡——在明知道自己的网友也离家出走跑到圣彼得堡后?
这家伙没那么好糊弄。
费佳恩垂头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该问问为什么监护人会提议来到圣彼得堡,又为什么好巧不巧往外走一趟就往家里提溜了一个白毛未成年魔术师??
这要是巧合,费佳恩能把自己头上的毛绒绒遮耳帽吃下去。
若是费佳恩想找个人共同分享同样的感受的话,恐怕他饱受系统“安排”的监护人会更有感触——可惜在随口答应建立监护关系的那个时候,费佳恩还不知道他的监护人都“近朱者赤”学会了什么。
被紫色的眼眸静静盯着,尼古莱·果戈里非但不尴尬,反而眼眸内兴奋更盛。
“您为什么不说话——?真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见到您,圣彼得堡真!好!哈哈哈哈哈哈!您觉得呢?”
白发少年几乎半个身子都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中,摇头时身后细长的小辫也垂落下来,称得上一句仿佛活物的活蹦乱跳。
费佳恩歪了歪脑袋,绕过空中的半个好像被截断凭空消失的身子,“您是怎么认识斯普林格先生的,果戈里。”
瘦高的白发少年凌空摘下帽子,放在腹前行了个弯腰礼——腹部以下的身躯并不存在,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您的兄长邀请我来的啊!”
破案了。
费佳恩指甲轻触桌面,手掌碰在温热的水杯壁上,刚从热水壶倒出的水氤氲白色细雾——在细节上,斯普林格一直非常妥帖。
无论热水还是伸手就能取到的药物,都是斯普林格自费佳恩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烧后时刻准备的。
“没有恶意”这件事,没有比这种细节更能凸显的了。
斯普林格……到底想做什么呢?
“果戈里您又为什么答应了他,斯普林格是现在拥有我监护权的人,希望您知道。”
“哎!不是兄长是养父嘛!费佳您好可怜,被束缚在这样的关系里,想想就非常痛苦呢……”尼古莱·果戈里说,“但是!伟大的小丑果戈里可以帮费佳一把,您愿意吗!哈哈哈!”
以前隔着网线还好,等如今待在一起后,费佳恩很难接受自己的周围出现一个如此嘈杂的角色。
尼古莱·果戈里一个人,就好像一台舞台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