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王一丁和乔三丽中午来到单位食堂吃饭的时候,三丽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小声说道:
“一丁,最近咱们单位食堂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了。”
以前在单位食堂里,很多不带饭的人在打饭窗口打饭,队伍排到老长,所有人都跟抢似的,现在可好,几个打饭窗口,要么就是一个打饭的都没有,要么就是小猫两三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一丁也四下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然后对乔三丽小声说道:
“我们车间好多老师傅都已经停薪留职了,辞职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人可不就越来越少了嘛。”
乔三丽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厂子里的效益这两年越来越差,以前年节时发的福利,这两年也都取消了,不止如此,还出现了拖欠工资的现象。她对着王一丁问道:
“一丁,你说被劝退下岗,买断工龄会不会轮到咱们?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王一丁心里也很是担忧,因为他们俩都指着这份工资搭建未来的小家,真要是下岗了,那就一切全完了。可是这时他不能说丧气话,只能对三丽安慰道:
“三丽,别瞎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真轮到了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王一丁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心里面有底气,他是厂子里的技术骨干,厂里一直挺器重一丁,差一点就给他报了市劳模,只是一丁的资历尚浅,厂长说了,再过两年,拿个市劳模,再上个中层,连当上厂长都不是没可能的。
晚上回到家里,兄妹几人在一起开饭,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三丽找到了叶晨,对他问道:
“大哥,咱们家就属你见识多,而且在电视台里工作,能接触到很多最新的信息和政策,有件事情我想咨询你一下。”
叶晨抬头看了眼三丽,放下了手中的《金陵晚报》,然后笑着说道:
“有事儿你尽管问,弄得这么正式,都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三丽挽了挽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然后对着叶晨说道:
“大哥,我们厂子里最近的效益很差,大批的老人都下岗了,就算是留下的,也没好到哪儿去,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职工的奖金已经停了好几个月了,厂子里现在人心浮动,好多的小年轻都嚷嚷着要走,我想问问,你觉得我们这些经济效益不好的国营单位,还能撑得下去吗?”
对于三丽说得这种情况,叶晨自然是不会感到陌生,这种时代的阵痛,他在诸天世界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他思忖了片刻,对着三丽说道:
“三丽,我只能说现在的国营单位积重难返,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眼下来看,你们单位这还算是好的,效益不好的单位一直“放长假”没工资,最后连补贴都不发,社保也不交,被逼着下岗;也有一部分企业直接一次性赔付一笔钱,解除劳动关系。
你能看到前景堪忧,这说明你还是有远见的。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你和一丁都是在技校毕业的,不同于那些学历低的工人,你们是有技术傍身的,所以我建议你们可以把目光放在现在正在对社会招工的私企上面。
虽然一九八三年,国家劳动人事部宣发了《试行合同劳动制办法》,现在私企招工,也一般都是合同工,可是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这样有效的杜绝了那些没能力吃闲饭的,给你和一丁这样有技术的提供了进步的空间。”
乔三丽对于大哥叶晨一直是比较信服的,他的话让三丽若有所思,思考了良久后,三丽对着叶晨问道:
“这么说大哥你是愿意我们俩走出来的?”
叶晨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乔三丽,指了指上面的一则招工信息,然后说道:
“现在有许多的国企都出售给了私企,进行了改组转型,用人缺口还是很大的。我认为这对于你和一丁来说是个机会。
当然,你和一丁在原单位应该也是签过用人合同的,他们可能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人,会让你们赔付违约金。不过问题不大,我会帮你和一丁出这笔钱,并且帮你们找律师,处理一切繁琐的问题。”
叶晨的话让三丽心里觉得热乎乎的,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大哥,我不能要你的钱,你虽然在电视台工作开的多,可是你也还没娶媳妇呢,这些钱你自己好好攒着。我这些年存下了不少钱,足够应付这些事了。”
乔三丽从小就懂事,这一点叶晨是心知肚明的。他笑了笑,对着三丽说道:
“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说罢,叶晨回了自己的大屋,踩着凳子,去到放在柜顶的皮箱里翻出了几个存折,然后回到了堂屋,将存折推到了三丽的面前,轻声说道:
“我作为家里的老大,也算是你们半个家长,从十四岁开始,我就在银行以你们的名字开了四个存折,每个月都会给你们兄妹几个存上一笔钱。
刚开始的时候,存的少一些,五块十块的,后来我给杂志社投稿,赚取稿费了,存的也就渐渐多了起来。现在这存折里多了不敢说,足够应付你们结婚的彩礼和嫁妆了。
每个人的金额都是一样的,也不存在偏着谁向着谁。这本身就是过河钱,哪个遇到了难事,钱都可以从这里面出。
给二强帮着盘店面开饭店的时候,就是动了他的那份钱,后来慢慢的他的饭店开始盈利了,把钱还给我,我也就把钱继续存到他的折子里了。等到他什么时候结婚的时候,这笔钱会一分不少的转给他。
至于你也是一样,这本身就是给你准备的嫁妆,你提前用了也就用了,不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丁家的情况我很清楚,作为家里的老大,亲情他是躲不开的,所以咱们家多承担一点也无可厚非。”
三丽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这几张存折,打开一看,里面的金额更是吓了她一跳,要知道在家里自己就是个貔貅一般的存在,她本以为自己是存钱最多的那个,谁想到竟然比不上大哥存的一个零头。
这四张存折,每张都在七八万上下,够在金陵市里买下一栋房子的了,三丽都难以想象,大哥这些年是怎么攒下这笔钱的。
三丽的眼眶被泪水给氤氲湿了,只剩下了浓浓的感动。她有些哽咽的对着叶晨说道: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光想着我们几个,你怎么办?这些年我们几个都找到对象了,就你一个还在那儿单着,你就不娶媳妇儿了吗?”
叶晨轻笑了两声,对着乔三丽说道:
“放心吧,大哥也没你想得那么无私,我给自己也是留了一份的,比起你们只多不少,赚钱对于我来说,没太大的难度。之所以没找对象,也是没遇到合适的人,你是知道我有多挑的,宁缺毋滥。”
叶晨说得还真不是假话,说起赚钱,他有太多的门路,不是乔家兄妹这几个被时代局限了目光的人能猜到的。
至于找对象,他也不是原宿主乔一成那个土鳖,最开始他给文居岸补课的时候,就可以用各种她想象不到的手段将其拿下,只是他不屑于这么做。
至于叶小朗这个心机深沉的绿茶,要是跟她斗法的话,他也能保证自己不吃一点亏,将糖衣全都吃掉,把麻烦全都留给她。可他实在是对这个心机婊无感。
总是有人说好女孩要留住,坏女孩别放过。叶晨历经这么多的世界,要是真想渣的话,戚成钢那个狗东西给他提鞋都不配。只是见惯了生死之后,他对于当打桩机实在是无感,更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愉悦。
三丽回到自己的小屋,躺在床上心绪难平。以前她就觉得大哥已经很无私了,为她们兄妹几人操碎了心,现在一看,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看着报纸上的外资企业的招工信息,在心里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未雨绸缪,明天就去给自己和一丁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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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三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是她没想到王一丁会有些犹豫不决,他对三丽说道:
“三丽,厂子里对我挺好的,这么做我总有种当叛徒的感觉。厂长说我目前只是资历不够,说再过两年让我拿个市劳模,然后就给我上个中层,到时候就是当副厂长都有可能的,毕竟是国营单位嘛。”
乔三丽哂笑了一声,不留情面的对王一丁说道:
“你啊,就是个憨憨。这种事什么好犹豫的,你别听厂长说的,他那是在驴子鼻子上挂胡萝卜呢,吊着你向前拉磨。国营厂啊,哪是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婆婆管着呢,我们又是一点门路也没有的小百姓,他那么说,是想稳着你给他干活呢!什么资历不够,书记的小舅子有什么资历?不照样上了中层。
有机会就不要放过,你有技术在身,为什么不找个好地方呆着,一定要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厂子里?树挪死人挪活,我可跟你说啊,这话可不是我说,是大哥让我告诉你的,听不听的在你,我还不管了呢!”
王一丁见到三丽真的发了脾气,而且这件事情还有叶晨帮他们拿主意,心里有了决定,对着三丽说道:
“三丽,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去辞职!”
厂子里的小青年虽说都嚷嚷着要离开,可是也就是嘴上说说,没见有一个真的离开,让厂里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离开的居然会是王一丁和乔三丽这样平时不言语的老实蛋,这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王一丁和乔三丽是同一年毕业进厂的,当时跟厂子里签的五年的合同,如今厂子里本身不景气,可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放掉王一丁这个技术大拿,他们这时搬出来当初的合同说事儿,说是合同没到期,要他们赔钱。
然而接下来却惊掉了厂里领导的下巴,叶晨通过宋清明的关系,联系到了金陵最有名的律师,帮着他们梳理和厂子的纠纷。
律师可不是任他们拿捏的小老百姓,他们直接摆出了各种证据,一是厂里没履行劳动合同,按时发放他们的薪资,二是没任由他们随意的狮子大开口,直接去到中级人民法院申请了劳动仲裁,最终他们只是象征性的赔了点钱,就解除了劳动合同。
可是这件事情实在是闹得很大,毕竟在当时还没人这么莽,去跟国营单位打官司,这引起了一阵轰动,甚至都上了《金陵晚报》了,王一丁和乔三丽也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一丁妈还是听邻居念叨,才知道了这件事情,她肺都要气炸了,在王一丁带着乔三丽上门的时候,她当着三丽的面直接就拉下了脸皮,没好气的说道:
“你现在可真是人大心大,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眼睛里了,就算你觉得我没有文化,不配搀和你们的事,你好歹也回到家里商量一下啊,就敢自己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定下来了?
厂子再不好,也是国营企业,有劳保的,这个外国人的厂子,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卷卷东西跑到太平洋那头儿去了,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坟头去!”
王一丁被老娘呵斥的不敢言语,可三丽见不得自己男人受委屈,她对着一丁妈辩解道:
“伯母,话可不能这么说。国家引进的外资,不会那么容易就卷东西跑路的。”
一丁妈斜愣了乔三丽一眼,没好气的冷哼道:
“我就猜到这准是你的主意,做女人的,男人心眼子活动的时候,就要做个定海神针,哪有撺掇他做危险的事儿的?我看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丁妈的话让三丽的脸也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老太太骂的居然会这么难听,作为一个当长辈的,根本就没个长辈的样子。这让三丽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大声回道:
“现在这年头,心眼子不活泛一点早就去喝西北风了,厂子都烂到要发不出工资了还守在那里,这连愚忠都谈不上,纯属脑子浆糊,一丁就是闯不出名堂,也还有我呢,我还能让他饿着肚子不成?”
一丁妈没想到三丽语气这么强硬,她一股火顶上来直接蹦起来,尖声怒骂道:
“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是吃女人软饭的命喽?你存的什么心?有娘生没爹教的玩意儿!”
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没教养,三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换成别人她早就还嘴了,毕竟她从小就不是软弱的性子。可是这是她最爱的男人的母亲,她要是选择针尖对麦芒,那为难的只会是王一丁。
乔三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赔着笑说道:
“哟,我的话怎么会让您误会成这个样子?别人不了解,您还能不了解?一丁是有技术的,怎么会吃软饭呢?正所谓荒年饿不死手艺人,我们一丁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瞧不起的,您说是吧?”
懂事一点的家长,见到未来的儿媳服软了,往往都会选择就坡下驴,可一丁妈显然不在这个行列,她把手里的洗菜盆重重的摔在了水池里,阴阳怪气的说道:
“大人说一句你三句在那里等着,我就不明白了,这是哪家的规矩?还说冤你了不成?这眼下还没结婚呢,就撺掇着我儿子跟家里离心离德的,真要是结了婚这还了得?!”
一直闷在一旁没言语的王一丁,看着委屈巴巴的三丽,只觉得一阵心疼,他看不得自己喜欢的女人跟自己一起委屈,破天荒的对着母亲反驳道:
“妈你不要说了,也不要因为这件事继续生气,我们决定了,就是定了,木已成舟,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你放心,我也没跟家里离心离德,三丽将来是我老婆,我也不会跟她离心离德!”
从这天起,因为已经彻底撕破脸的缘故,一丁妈索性不再像以前那样费劲的装出一副笑模样,看到三丽就拉着一张驴脸。至于三丽也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她喜欢的是王一丁,又不是老太太,索性再不登门,婆媳俩还没成一家就彻底的僵住了。
王一丁到了新的工作单位,他的一手好技术立刻在一众工人中显现了出来,正像叶晨说得那样,私企没有那么多吃干饷的关系户。
这给了王一丁这种技术蓝领足够的上升空间,厂里的老板非常看重这个年轻人,对于这样的技术骨干,出手相当的阔绰,比王一丁在原单位的工资足足翻了一倍还多,这还是扣除劳保以后的。
而王一丁和乔三丽的婚礼,也被正式纳上了议程,乔三丽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脸上都带着笑模样,而一丁这边只要周末一休息,就猫在乔家的院子里,给自己未来的家准备家具。至于叶晨,已经带着三丽在市里给他们挑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