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心中暗笑:
这个贾琏是真坏。
让个有了名的蠢货薛大傻子去筹备鹤山书院,那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丑呢。
于是王熙凤笑道:
“如今又要忙着给贵妃娘娘盖园子省亲,又要忙着给咱们贾家办书院教子弟念书,谁又不是个孙猴儿,能有个分身的法术,如何能忙得过来啊?
既然咱们都是一家子人,本就该互相帮帮忙。
有薛大妹妹亲口保荐,薛大公子必是个得力周到的聪明人,他又是个爱念书爱上学的,请他去帮忙筹备书院的事情,再合适没有了。
到时候,咱们贾家的家学就是大名鼎鼎的‘鹤山书院’分院,又请到了天下闻名的书友先生来教书,那咱们家的子弟还有个不飞黄腾达的?老太太就净等着听喜信儿吧。”
王熙凤的这一番话,说的贾母喜笑颜开,连连说“好”,又招手叫宝玉过来:
“我这不出门的老婆子都听说过那位书友先生的大名,又是你林姑父的恩师,可见教书必是个顶顶好,等这书院开了,你也跟着上课去罢。
你虽不必一定要考科举,也该去开开眼界、长长学问才是。
人人都说我疼你,你也该给我争气,别叫人说我把你给养废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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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早先肯答应去上学,全是为了和秦钟的一段情分,正应了那句“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的缘故。
自打秦钟病死之后,宝玉就再没有了半点上学的心情。
尤其是在秦钟临死之时,拉着宝玉的手说了那一番“如今才明白以后还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的话,简直把宝玉恶心得不要不要的——本来好好的风流少年秦鲸卿,愣是因为上学念书才变成了个俗不可耐的大俗人。
此时听贾母说让自己以后要去什么“鹤山书院”上学,宝玉立时一嘟嘴:
“我才不要去那个什么书院,说不得又遇着一群国贼禄蠹,好没意思。”
宝钗一见宝玉又犯了痴病,正好是自己表现贤良淑德的好机会,便端庄笑道:
“宝兄弟,这我倒要替老太太劝你一句了。
读书是件极好的事情,不然就潦倒一辈子,又有何益?
男人读书考科举,乃是分内之事,就如同我们女子,也该每日都以女红针黹为要。
男人若读书不明理,不去为官做宰,兼济天下,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若读书只是为了作诗写字消遣,倒不如改去经商做工,也是个养家的本事。
况且以宝兄弟这样的出身,日后做什么能比做官更体面呢?也只有做官,才能光宗耀祖,也不枉老太太疼你一场。
太太也每每忧心宝兄弟,也不知劝了多少,也还是这个样子。
宝兄弟,老太太让你去书院,也是为你将来打算。
你纵然不愿意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去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们,与他们多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
再者,考科举的就都是国贼禄蠹么?那林妹妹的父亲就是探花出身,又正做了巡盐御史的官,也是你口中的国贼禄蠹么?”
宝玉一听“考科举”三个字便浑身难受,此时被宝钗又是劝学又是敲打,更是心烦,便顶道:
“我几时说过林姑父是国贼禄蠹了?何况我父亲也做着官呢,我也敢说我自己的父亲不成?”
黛玉一向不爱多话,在旁冷冷一笑:
“宝姐姐爱劝人,也该看明白了他说的‘国贼禄蠹’是什么意思再劝。否则,除非这三只雕都当真是傻雕,才能有宝姐姐想要的一箭三雕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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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如黛玉,简简单单一句话,就一刀稳稳扎在了宝钗的要害之处。
宝钗确实想要一箭三雕。
第一只雕是贾母。
王夫人告诉过宝钗,贾母夸过她稳重和平,可宝钗已经在贾家住了多时,且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王夫人又通过贾妃娘娘已经做出了多次明白的暗示,但贾母就是不肯给宝玉定下宝钗。
所以宝钗急于在贾母面前表现出她贤惠,说明“只有我才能劝着宝玉去考科举,走上仕途经济之路”。
第二只雕是宝玉。
毕竟宝玉是王夫人和薛姨妈给宝钗内定好了的丈夫。
宝钗是把自己当做宝玉的“准夫人”来时时劝谏的,万一哪一回的规劝能管用了呢?
她薛宝钗是要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她要的是有所倚靠,她不能嫁给一个不求上进的无能小男人。
她薛宝钗的男人,必须得要立志功名,要读书上进,要科举出仕,要升官发财才行。
第三只雕是黛玉。
自打宝钗一住进贾家,王夫人就告诉宝钗,宝钗越是端庄大方和百般周到,就越是衬出黛玉的目下无尘和刻薄小性儿。
所以宝钗时常有意无意地故意说些话,让黛玉与宝玉或其他人生出些矛盾来,她才好从旁坐收渔利。
不过,今日宝钗是真没想到,黛玉竟会如此毫不客气地把她的目的全都说了出来,这实在是叫她有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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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涵养的宝钗正琢磨着如何从容面对尴尬。
偏偏宝玉根本没听懂后面“三只傻雕”的话,只借着黛玉的前半句话点头道:
“还是林妹妹懂得我说的意思。
我说的‘禄蠹’,乃是那些贪求官位俸禄的蛀虫小人,利欲熏心的官场败类,一心扎进仕途经济、只要追逐功名利禄之辈。
我姑丈和我父亲都是为人雅正高洁、自身修养极高、在官场上也都极有清誉,这样在朝廷里为国为民的清流,与那些‘禄蠹’相较,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学》开卷第一句便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读书原是为了‘明明德’,并不是宝姐姐所说,若不是为了为官做宰,这书就还不如不读。
若只是为了名利二字,只一味咬文嚼字,死磕八股,官场钻营,趋炎附势,那还有什么读书人一心向学的本心?又何谈《大学》中‘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的道理?
宝姐姐不懂这些道理,以后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在贾母眼里,宝玉一举一动都是可爱的,尤其此时听他竟将《四书》里的道理说得如此明白,高兴得连连点头:
“好,好,好,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原本就不必一门心思只靠科举出身,什么德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只专心经营仕途经济,倒下作没眼界了。
你读书懂得道理,就是最好的,这书不白读。”
贾琏也笑道:
“宝兄弟这样的人物,去鹤山书院读书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鹤山书院可不是普通书院,除了专攻科考之外,还开设了算术、说文、经术、金石、史学等许多课程,还会请不同的文史大家来授课,当中总有宝兄弟喜爱愿意学习的。”
宝玉犹豫道:
“我只爱写诗作赋。”
贾琏笑道:
“那你必去了。江南文风昌盛,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大有人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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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决定了,反正贾家迟早都是自己的,让这天天活在梦里的宝玉去做个诗人,也算是人尽其才。
总比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要强得多。
比如好好的赵佶赵同学,天赋异禀的写字作画本事不让用,非得让他当皇帝,然后满本历史书都在骂“宋徽宗是昏君”,却不知赵佶也是“活着难受死也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