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平时再清闲的衙门也得忙活一阵子。
虽说这个时代的衙门甚为落后,没有各种需要复制粘贴、无中生有的总结、汇报、规划、计划、台账,也没有一个连着一个的大会、小会、总结会、专项会、交流会、扩大会,但好歹述职、对账什么的还是少不了的。
贾琏刚刚接手了顺天府一地钱粮、调度上的事务,尤其要核查清楚,免得日后给自己“埋雷”。是以一连数日,几乎在衙门里忙了个脚不沾地,拿出他在地产公司刚入职的劲头,终于才将钱粮账册等事务理了个清清楚楚。
宋知府之前听贾琏说要做些实务,只道他是来自己这里做个要上进的样式罢了,不想他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将一整年的账务都核查清楚,向自己汇报得头头是道,心中不由大为惊讶:
都说这贾琏是个享乐纨绔,为人琉璃球儿一般圆滑,如今看来,却是个沉稳能办大事儿的,再加上日后袭爵,只怕也是个人物。
便笑着连连点头:
“做得好,做得好啊,世侄才这般年纪,做事便能如此妥帖,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贾琏与他正说公事,听他称呼自己为“世侄”,显然是与自己套近乎的意思,赶忙也“花花轿子人抬人”走起:
“世伯谬赞,多亏世伯教导指点,小侄经验尚浅,只有尽全力做事而已,唯恐辜负了世伯的期望。”
前番因为贾琏提供捉拿人犯的线索,顺天府直接破获了福水烧锅纵火大案,宋知府本人不仅私下得了项家疏通的一千几百两银子,还趁机参奏了一直看不顺眼的宛平县县令,得了皇帝的夸奖。
如此一来,宋知府年底的朝觐考察,得个“能”字是十拿九稳了。今年又恰逢他六年一迁,官职少不得还要升一升。
宋知府心喜,拈须大笑:
“年少有才,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贾琏低头道:
“只可惜小侄开窍得晚,之前不肯用功念书,如今也只得靠捐纳得了这个五品虚衔。也幸亏是世伯不嫌弃小侄,才给了小侄个机会做些事情,小侄心中感激涕零。”
“世侄何必如此?
世侄身为荣府嫡长子,出生即是高门勋贵子弟,有现成的爵位在前面等着。
有这等天生来的尊荣,想入仕轻而易举,何必还要巴巴地通过科举求取功名?
既捐了官,又能用心做事,日后何愁没有青云路?
我此番若能升迁,必要保荐世侄做个实衔,让世侄有机会报效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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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达到,贾琏得了宋知府的许诺,心中自是明白,下一步,就得多准备点儿银子,向宋知府表示表示自己报效圣上的决心了。
贾琏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烧锅上。
屋里蒸汽升腾,如同仙境,曲四平正带头光着膀子筛酒糟,远闻是微酸的酒味,凑近了,刺激得贾琏连眼睛都睁不开。
贾琏把曲四平喊出来,告诉他“酒剑仙”卖得很好,东风楼每日都要再送二十坛酒。
曲四平惊得扎叉着手,口里只道:
“好,太好了。
我正愁这酒曲不能久放,能天天开工可太好了。
只是那酒还不够纯,我这还要再改进些。”
“行行行,等你改进好了,新品种咱叫‘酒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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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看到一沓子烧锅的账簿子、欠条子,还有一大堆要进料、出货、工钱等等要处理的事宜,贾琏头嗡的一声就大了:
你妹啊,就这么一个做酒的小破作坊,怎么有那么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杂事!
老子刚刚把衙门里的破事儿折腾完,这儿又蹦出一堆,要人命啊。
贾琏揪住曲四平,商量着让他处理,曲四平嘿嘿笑着:
“二爷,我活了快五十年了,就这几日专心酿酒,过得那叫一个轻松快活。我这回可是说什么也不上套了。
这烧锅里的上下杂事,说好了是二爷打理,二爷不能说话不算话。
二爷若是顾不上,找个靠得住的人来管也成,反正啊,小的就只想专心酿酒,不想再管这些杂七杂八。”
看着曲四平脸上的笑容,贾琏也不忍心勉强,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一件件处理。
倒是兴儿瞧着天色,不住在旁提醒:
“二爷,您可惦记着时辰啊。
客是二爷发帖子请的,那边几位爷们都在东风楼里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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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看了眼手里还有七八张货条子,问兴儿:
“你愿意来这烧锅当掌柜的么?”
兴儿兴头头地连连点头,可一看见贾琏手里的条子和桌上的账簿子,又摇摇头:
“奴才……不认识字,也不会算账。”
贾琏甩手用纸条抽了兴儿一下:
“说,二爷院子里头谁识字?”
兴儿挠着脑袋笑道:
“彩明是二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因着二奶奶不识字,须得有人念账本,就挑了他这么个认字又会写的来。
后来有一回彩明病了几日,二奶奶身边没人使用,就让彩明把素明和贵明教会了认字。
再有,那就只要属二爷您学问大了。”
合着整个荣国府的管理中心,也就是琏二爷跟王熙凤的院子里头,除了贾琏之外的“知识分子”,就是三个三年级小学生!
这家里的文盲率也忒高了。
这还能进行现代化管理吗?
贾琏咬着牙又算了一会子账,抬头见兴儿闲得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气得一把揪住兴儿耳朵,骂道:
“回去就给老子念书去!
让彩明教你,你敢不好好学,老子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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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贾琏一阵风似地赶到东风楼的时候,已经迟了大半个时辰。
好在那一班被请来的客人都不客气,自己点菜上酒,自己大呼小叫地已经喝上了。
一见贾琏进来,谢千里两步就蹿过来,一手揪着贾琏的胳膊,一手还端着酒盏,大叫:
“好你个琏二!
好容易请一回客,还躲着不见人影,拖拖拉拉迟到了快一个时辰,问问大伙儿,该不该狠狠罚他?”
那一群人都已经喝得兴起,纷纷起哄大喊:
“罚!罚!罚!”
贾琏自知理亏,笑着自己主动取过大杯,一连先灌了三杯下去。
他今日事忙,空腹里骤然被灌下去三大杯酒,一时竟有些头晕。
贾琏身子一晃,被身旁的陈景行一把扶住:
“永璧,你也忒实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