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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傩之前觉得陆大人的眼睛出众,便是因为那双漆黑的瞳眸光华蕴敛,衬在一张平凡的面容上,尤其让人无法忽视。

没想到卸去伪装后的本貌,更加出众夺目。

他的眸色,不是很明显的深蓝色,是散着比黑多几分幽深的光泽,类似苍山晚黛,只有在阳光的照映下,顾盼之间,才会流溢出不同寻常的宝石色泽。

此刻那双眼正望着她,幽幽的,暧暧的。

他在等着她说话。

送傩牙齿打个磕绊,掐了下掌心,回神侧避目光,心中想着,大人生得这样好……口中却道:“出神入化。”

她现在明白大人为何要易容了,这样一张脸放在两军之间,无异于竖了块活靶子,谁人见了都不免要多看两眼,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泯灭于人才怪。

陆无咎听到那句算是赞语的话,微愣,而后无奈地笑出一声。

所谓出神入化,赞的自然不是他的脸,而是他易容的手段。

可她的眼里若真的只有武功——他笑眼弯弯大大方方往姑娘脸上瞧,干什么不好意思地躲开视线呢?

送傩听了那声笑,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蠢相,埋头起身:“我去练功了。”

陆无咎见把人逗恼了,连忙收起调侃样子,不敢浮浪了,“别啊,你晌午不饿吗,我带你去吃巷口那家的手撕炙羊肉和水豆腐。”

他站起身绕到她面前,俯下脑袋轻声解释:“方才不是在笑你,你觉得我的易容术好,我都教你。”

送傩闻言,心底好似被什么戳了一下,捺了捺,还是忍不住抬头,又飞快地瞟了大人的脸一眼。

“多谢大人。”她禀着不可贪看的原则一眼即收,作下保证,“我会替大人保守秘密的。”

陆无咎又被噎住。

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不尽相同。

他哀叹于这个姑娘的不开窍,然而对她深不得浅不得,最终,也只能闷闷回了声“好”。

*

陆大人说到做到,有心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她,待送傩掌握了叠劲之法后,又教了她近身互搏、易容变音、还有就地取材做飞镖暗器等等野战的路子。

有他在,他会尽最大努力保证她不会遇到危险,但真遇到了,他希望她能毫发无伤。

他不管过去二十几年,这姑娘是怎么游刃有余地解决那些危险的,总之她在他眼里就像一只矜默静美的薄釉白瓷瓶,哪怕磕碰一点,他都心疼。

他们练招时就在他的小院子里,没人打扰,随意自在。

自从那日陆无咎对送傩露出真面目,再见她时,掌司大人便懒得“上妆”了。

不是为了以容色惑她,他自知生得略平头整脸些,但从没以此为傲过,毕竟十年的细作生涯,让他深感这玩意儿是个累赘,没甚好处。

他只是想给送傩看到自己的真实样子。

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私心吧。

不过适应力一向很强的送傩,对着陆大人的脸却仿佛定力失灵了,迟迟不能习惯。这一日,陆无咎使蛾眉刺与她过招,那张逼人的俊颜在眼前一晃,她又走神,一柄冰冷的尖刺随即抵住了她的后腰窝。

“精神点。”陆无咎皱眉,“对战短兵便要时时留神,真遇上敌手还如此懈怠,不要命了不成?”

严厉的语声带出几缕滚热的气息,扑在她后耳处,这语气让送傩一下子想起自己已经过身的师父,绷紧小脸点头,“属下知错。”

“再来。”陆无咎松开她,再度摆开架势。

几次以后,他终于察觉出送傩不专心的原因,默了默,没说什么,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如此一来送傩反而惭愧了,大人这样用心教她,她却还让大人多操心。

她思索了许久,觉得自己没别的好回报的,奉金送银,反辱没了大人,便道:

“大人无私传授,属下无以回报,属下也颇知一门运剑的法门,若大人不嫌弃的话,”她试探性地抬眼,“属下教您?以此抵作束修。”

“好啊。”陆无咎闻言便笑,与她多些相处的机会,还不用挖空心思找理由,他可太求之不得了。

把心底冒出的欢愉和嗓音一并压住,他嗯了声:“你教我,我会好生学的。还有,不用一口一个属下。”

他的本意是,两人私底下随便些就好。送傩听了,从善如流地改口:“是,卑职教您。”

陆无咎破声一笑,幽深的眸光溺成一片深湖,“成吧。”

于是这两人教来教去,庭中枇杷树的叶子落了个干净,日子不觉从秋末到了冬初。

却别说,经过一个多月的相互砥砺,二人的武功皆有进益。

送傩不知陆大人如何,反正她每一日都过得十分充实,往往潜心习练一个新招式,好像没过去多久,天就暗了。

她仿佛回到了过去与迎宵雪堂她们一起习武的岁月,心里洋溢着一种以武会友的快乐。

连林胜男都发现了她身上这种变化,惊奇地问:“送傩,你近来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镖头家的闺女,说话永远这么直来直去,饶是送傩处变不惊,也不由被茶水呛了一口。

她解释:“莫乱说,没有。”

“怎么没有?”林胜男不信,掰着手指头数:“你这些日子休值时总往外跑,一天都见不着人影,是干什么去了?还有,你知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会莫名地笑一下。还有啊,瞧瞧,你的皮肤都比从前好了,还说不是被男人滋润的?”

她拿了面手抄镜,凑近了羡慕地凝视送傩的皮肤。

从前送傩就很白,这段日子尤其凝润若脂,且白里透着浅浅的粉,就像三月里初开的桃花。

林胜男自己以前就有个相好的,是镖局里的小镖师,比她小两岁,见天儿甜甜地喊她师姐。虽说后来叫她不解风情的爹横插一杠,弄掰了吧,但那种两情相悦的美好滋味,林胜男还是想一次就美一次。

“相好就相好,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你可是女中豪杰,咱们不兴学那扭扭捏捏的。”

她轻扯送傩的袖头,把耳朵凑过去,一脸老大姐把关似的神秘,“你悄悄告诉我,是谁,我发誓绝不告诉旁人。”

“真的不是。”送傩心道,她笑,是因为想通了武学上的一处关窍,情不自禁,至于皮肤好,可能是近来喝水比较多的缘故。

为免林胜男再说些怪话,送傩给她布置了今日的挥刀任务,便往前堂去。

立冬以后,日常纷争的案子变少,衙务清闲了些。前堂的司务官,正在统计给捕快们做冬衣的数量。

似送傩这批新来的,都有特意的关照,报上尺寸后会一齐发两身棉袍,外加一件绣有镇安司徽记的披风。

送傩早将衣裳尺寸报上去了,不过她往年过冬从不穿冬衣,大衣笨重,会妨碍行动,再说她可以运功保暖,想着衣装领回来,也是压箱子了。

她不穿,架不住有人留心会问。

过两日去小院练武,叫陆无咎看见了她仍是单衣的穿着,蹙了下眉:“司里发的棉服没领到吗,怎么不穿?”

洛阳今冬的第一场雪还没落,不过天也开始变得寒凉了。

送傩往大人的一身单锦官袍上瞄一眼,没吱声。

“我有内力护体。”陆无咎说人忘了看自己,他冬天就不爱裹成熊瞎子似的,嫌啰唣,因这个事儿,被家里的婶子念叨了无数回,也没改过。

可是他自己不冷,看着送傩伶仃仃的形影,本能地就觉得她冷。

他哪知道,送傩正在心里小声辩驳:内力,我也有。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

陆无咎败下阵来,道声罢了,暂按下不提。却是向怀里一探手,不知如何变出一样薄甲似的东西,在石桌前递给送傩。

“金蚕丝甲,刀枪不入,护命的好东西。拿着,贴身穿。”

送傩愣了一下,搭眼便知此物珍贵,摇头不收。

“你嫌弃?”陆无咎挑了下眉,“是,这蚕丝甲之前是我贴身用过几年的,有些旧了,不过……我特意晾了几日,应该没什么味儿。”

说着他也有点不确定了,虽然他拿来之前已经闻过好几遍,不臭,不过,也许女孩儿家都忌讳用男子之物吧。

但他眼下找不到比这副甲更坚韧柔软两者得兼的一副来,此甲还是他初上战场时,踩狗屎运宰了一个白狄将领,从他身上扒下来的,十年中记不清保过他这条小命多少回。

待日后他有机会找到更好的天蚕丝,为她打造一副新甲,再将这副换下来。不过这段空当期间,为确保她的安全,还是多一层保障的好。

送傩听闻这是大人穿了多年的护命之甲,眸光深深一动。

她纵使再迟钝,也察觉出陆大人此举不同寻常。

武功可以教,吃饭可以请,可谁会把自己保命的东西都掏出来,随意送给一个下属?

这件意义非凡的珍物出现在送傩眼前,让她灵台倏清,再回思过往,自然的事也变得模糊起来,第一次反省:大人耐心再好,为何把那些绝密的本领都一样一样教给她,礼数再周,也不至于不厌其烦地带着她一家家班楼去尝美食……

他并不像是单纯把她当作一个下属在培养。

她又看了眼那副金灿灿的蚕丝甲,幽颤地抬起眉睫,“你待我……”

一道过电似的悸麻掣过陆无咎心口。

原本他没想这么快与她道明心意的,一来怕她吓到,二来怕她拒绝。

但眼下她自己有领会的迹象了,想一想,已相处这么久,也不算是唐突——陆无咎舔了下唇,捧着蚕甲,满含期待地等她问出来。

不用她问太多,只消她说一句话,剩下的都由他来陈情。

知她脸皮薄,他不会让她难为情的。

陆无咎心跳发急,眼神里甚至带了些鼓励。

“你待我……”送傩的嘴里却还是这三个字,神情与练功时的笃定不同,迷茫难解。

她吞了一口气,正待一鼓作气问出,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低闷的哨响。

以常人的耳力听不见,但这道哨声宛若刻在送傩骨子里的,她一听便知,这是公主府暗卫传递信号的哨子。

她面上的疑色顿作一敛,眼尾锐利地看向哨声方向。

公主殿下去江南时带走了迎宵松苔,留雪堂在京城看家,那么发出哨声的,是她?

出了何事?

陆无咎也听见了,见送傩脸色骤变,略一思索便问:“长公主府?可是有事?”

大人见过宣无疆找来,那么猜得出她的身份,送傩不吃惊。这种哨声是她们相互联络的五哨音之一,代表事有可疑,而非事有紧急。

虽不紧急,这些机密却不能与旁人言说。

陆无咎见她不答,便了然了,不再追问,只道了句:“用我吗?”

眉宇间的认真丝毫不在她之下。

送傩诧然望他看一眼,道声不用,提步便走,“我去看看。”

她忘了,她如今是公门的人,行事之前应当先向掌司请示。在她心里,始终是将公主的事放在第一位。

陆无咎不介意,把手往前一递,“带上这甲,万事小心。”

在女子拒绝之前,他严肃地加上一句:“这甲被我改小了,正适合你的身形,还我我也穿不下。两个人都糟蹋东西,像话吗?”

最后,送傩不知是怎么接过这薄软的铠甲去与雪堂会合的。

她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他既然知道是糟蹋东西,哪里来的理直气壮?

*

雪堂还是老样子,一身紧身黑衣隐伏在墨太傅府的檐角后头。看见来接应的是送傩,颇觉意外。

自打送傩入了六扇门,她好久没见过她了。

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雪堂言简意赅道:“不是紧煞的事。只是皇后娘娘上个月有喜了,这墨家几房的夫人过两日要入宫拜见。二房太太明氏近来却派陪房频频接触一个香料商,又是个散户,卖的都是些偏门的次货,有些古怪,咱们的暗士偶然撞见,报给了我。殿下不在家,我便自作主张来看看。”

送傩想了想,墨家二房太太,不就是之前想将自己的长女——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妹送进宫里,美其名曰效仿娥皇女英的那位吗。

孕妇最忌不知由来的香料,此事的确不容小视。

她道,“从哪里查,我来帮手。”

雪堂失笑,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个脾气。“不用,应付得来。你回六扇门,以免混了事,对公主对你都不好。”

她既说不用,就不是客气,是真的能应付。彼此都了解性情,送傩未再坚持。

撤离前,她迟疑了一步,按了按襟中之物,回首低道:“雪堂,问你一事,若有一年长之人将保命的东西大方送给别人,还不图什么,这是为何?”

雪堂想了下,视线还紧盯着府院里头,口中反问:“送你?非亲非故?无儿无女?”

送傩道是。

雪堂哭笑不得地拍了她一下:“老头子临终时,将视作宝贝疙瘩的佩剑传给了你,什么都没带,一个人孤零零地埋进土,这事儿还过不去呐?怎么,想老头子了?”

她口中的“老头子”,便是她们共同的师父。

“果然,你也作此想。”送傩沉吟点头,随即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雪堂对着瞬间声息皆无的半空喃喃,“这丫头,功夫竟又有进益了。”

*

送傩从雪堂口中得到了印证,与她先前的想法大差不差,回去之后,没有立即去小院中找大人。

她向镇安司那边报了平安,先回女捕司。待认认真真思考了三日,终于定下决心,她方去寻陆大人,想带他去个地方。

“呀,小师妹又来寻大人了。”周青衿见娇客上门,乐呵呵地打招呼。

这一次陆无咎在署,刚点完卯,出来看见送傩,目光亮了亮。

转脸板脸斥周青衿一句:“眼见是年底,皮子都紧了,今天不用出值?”

周青衿吐了下舌,给送傩隐蔽地使个眼色,示意陆阎罗今天心情不好,可千万别招惹他,扭身灰溜溜地干活去了。

碎嘴的人一走,陆无咎噙笑走过去,低垂眼睫问她:“找我什么事,到我舍中去谈。”

送傩说不用麻烦,她来此就一句话:“大人何时有空,属下想请大人去个地方,不知方不方便?”

陆无咎一口应下,“我现在就有空,方便得很。”

那日的事不了了之,送傩不提,他便也识趣地不再提起。不过他感觉到,这姑娘虽还是不亲不疏的样子,看着他的眼神,却与之前有些不同了。

虽不知道她想带自己去哪,但也许,会是那日未竟之言的延续。陆无咎心里告诫自己不许着急,不许逼她,慢慢地来,只要阿傩肯迈出这一步,总归是向好发展的。

就这样,他怀着诸多遐想,跟随送傩出了镇安司。

与他的满怀希冀不同,在前领路的女子每一步都十分郑重,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

两人的脚程都不慢,约摸一刻钟之后,送傩将人带到崇仁坊,在一座黛瓦高墙的豪宅前停下,左右看看,又悄然转至背巷的后门。

陆无咎不明所以地跟上,到了紧闭的宅子后门前,转脸看她。

送傩的语气如诉家常:“大人请。”说罢,飞身翻墙而入。

这是请他当回梁上君子吗?

陆无咎一头雾水地哝笑一声,低头瞅了眼自己的官衣。

早说呀,他换身衣服再来岂不好。

却也依着她,只见男子使个青云纵跃足在墙头一点,身姿俊洒如鹤,翻入高宅中。

后宅门连通后园,假山流水,景致清幽,这个时节,枝桠疏斜的梅花点点已放。陆无咎一落地,入鼻嗅见一片清冷淡雅的幽香。

他左右观顾,如此深宅大院,却不闻半声主仆之声,甚至没有半分活人气息,安静得诡异。

他眉心微紧,问道:“这里是?”

送傩迎着大人的视线,坦荡回道:“这里是属下的私所。”

是很久以前公主殿下为她置下的房产,雪堂她们三人也各有一套。

陆无咎实实地愣了半晌,他之前设想过许多可能,却没往这上头靠。崇仁坊位于皇城与东市之间,是个寸土寸金的所在,这座宅院单看这诺大园林,便知价格不菲。

转念一想,她原本就是在洛阳最豪富的天潢贵胄手下做事,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他带送傩回自己的小院子,现在送傩就带他来她的宅子,打算投桃报李吗?

男子含笑的眼中浮现出一些疑惑,温温望着身形有些紧绷的姑娘,等她给个解答。

“我……”这座宅子从没来过外人,做出这个决定,对于送傩来说意义重大,她好生组织了一下言辞方道:“这是属下的隐秘藏身之所,外人不知,绝对安全。大人往后无论遭逢紧急,或有什么不便,都可以随时来此落脚。”

“大人今后便是这里的半个主人。”

她说得极其诚恳,却正因太过虔诚,无关半点风月旖旎。

陆无咎何等通透,眼中的笑意顷刻不见了,“何意?”

送傩的意思很简单,这几天她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师父教她武功,临终前将他最珍爱的佩剑传予她;陆大人也教她武功,又将贴身穿着多年的软甲送给她,情况虽有异,事理却相同。

——大人并不是单纯地把她当作普通下属,随便教个一招半式,大人俨然是将她当作了半个徒弟,将自己的衣钵倾囊相授。

只不过,大人身在公门,不能搞拉帮结派的一套,她也不能另投师门,心里却感念大人,认了与他的半个师徒之名。

师父慷慨,做徒儿的不能舔脸受着好处,不思孝敬。

之前都是他在付出,如今是时候轮到她回报了。只是她没什么好的能拿出来,想来想去,唯有如何方显诚意。

每个死士都有至少一个秘密的藏身之所,做为最后保命的底牌。现在她对他亮出来了,便等同交出半条命,等同绝对的信任。

而且送傩还有个更长远的打算:大人老了以后,要是愿意,可以举家住过来,她给师父师娘养老,虽无师徒之名,也算尽了她的孝心。

只是她想得太过于专注,最后这句话,一不留神从嘴边溜了出来。

陆无咎如同挨了一记五雷轰,额筋差点抽到脸外头。

他声沉似水:“你再说一遍?”

她要给谁养老?

送傩一惊,发觉自己失口了,连忙解释:“大人一点也不老,属下的意思是以后、很久以后……总之这也全凭大人的心意。”

她还挺讲理!陆无咎这一刻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言表。

好啊,这姑娘人小主意大,闷声憋大招,一笔一笔的账,给他算得好清楚。他教她武功,她便教回来;他带她去自己的私宅,她便也如法炮制;他送她蚕丝甲,她便打算自降一辈,好好地孝敬他?

年近三十的陆无咎悲哀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是哪一步出了错呢?他未曾追求过女子,许是疯了才会觉得循序渐进是个好主意吧。终日在衙门里带着一帮半大小子,他不缺孝子贤孙,他就缺一个能说贴心话的媳妇。

就想要个头发长长的,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软乎乎的,白皙皙的,能打的,吃饭超快的,不爱笑但一笑起来腼腆又好看的……

他越想越委屈。

事到如今,看来不说是真不行了。

他再不把自己的心意说明白,以这姑娘的耿直,就差打块板儿把他供起来了。

调回视线,送傩还在殷殷地等着他答复。那样干净清澈的眼神,满满是孺慕……

陆无咎无力地按了下额角。

“送傩。”

他落下的手按在她肩膀上,扳紧,俯身与她平视,声音依旧温和,眼里却是一片肃然之色。

送傩轻怔,本能地欲向后退开,一向有礼有度的人却不再理会分寸,握着她没放。

她觉得大人严肃的眸海里,潜藏着一些其它令她参不透的脉脉潮涌。她忽然醒悟,大人这双眼睛的魔力,并不在于瞳色,而是在于他凝望你的时长与深度。

是蜻蜓点水,还是铺天盖地。

是无意,还是有心。

她不明所以,手心却无端沁出一层汗来。

只听他一句句道:

“姑娘,你要知道,我不会教别人压箱底的功夫,我也没那闲情日日请别人下馆子,其他姑娘的手,我碰都不会碰一下。我对你好,”他缓吐气息,认命地笑了一声,“是因为我一看见你,就特想疼你。”

“我想拼命的对你好,不是我犯爹瘾,缺个养老送终的,阿傩,我对你有意。”

“听清了吗,阿傩,我对你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