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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那片炙热的眼神与那副凄恻的神情,宣明珠是混乱又悸动的、疑惑又好奇的、抗拒又澎湃的……总而言之,大长公主觉得臆病应是会传染,她的心跳在加快,脸上的温度在一阵阵升高。

千头万绪中,想起言淮的那一句:“你心里还有梅鹤庭吗?”

不。

宣明珠狠掐自己一下,闭了闭眼,不让那张脸干扰自己的判断。

也是言淮曾说,阿姐活得太清醒了,爱憎分明是好事,可太清醒,便不自在。

她却觉得,只有自己能看清并掌握自己的感情,才能自在地立于人世间。

她承认,她对梅鹤庭还有一丝恻隐,不愿他一身风骨被人欺压了去;对梅鹤庭还有一丝容忍,因为七年的夫妻生活对他毕竟比他人熟稔;对梅鹤庭还有一丝顾念,因为他与她最心爱的宝鸦血脉相连;对梅鹤庭还有一丝欣赏,因为他有提笔安邦的才干。

一只新开锋的毛笔蘸墨后,尚且洗不净了,何况一段情。

杂七杂八遗留下的东西,不能否认没有,但那是不是男女之情,不一定。

从她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后,对梅鹤庭的灰心冷意,那份灰心是真灰心;

到后来各退一步,万般放下,与梅鹤庭以君臣相交,那份平常是真平常;

而方才,他这样那样的混说一气,她纵使觉得奇怪加气恼,可某一刻自禁不住的动心,也是真动心。

那么她如今对他,到底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宣明珠得思量明白自己的心。

梅长生不再说话,静静的等。

半晌过后,宣明珠睁开眼。她直视梅鹤庭:“本宫是俗人,为皮囊所惑点下的头,便无异于面首。方才你的那些话,是真心实意也好,曲线救国也罢,你须明白,本宫绝然不会再似从前那样动心动情,你,真能甘心?”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确定的事。

今夜她所经历的心慌意乱,很大程度是因为梅鹤庭表现出的攻掠性,让她感觉到一种……陌生的魔力。

她想给他一个靠近的机会。她也有所好奇。

梅长生水色赩赩的目光须臾大亮,如同万年冰雪遭逢一春,应得却如此小心翼翼:“甘心的。”

“这些心思……”宣明珠低问,“你藏了多久了?”

梅长生喉咙微更,“很久。”

“阜城那晚的烟花,是你放的?”

梅长生的心坎上一阵酸暖流过,忽然觉着得她垂问一句,什么都值了。

他吸了下鼻子,没回答是或不是,过去,他忽略了她太多,往后,“臣想让殿下以后的惊喜中都有我。”

宣明珠安静片刻,终于,长长吐出憋了一晚上的一口郁气,伸手随意抵开他,换了个翘腿慵懒的姿势,“待诏吧。”

待诏,是内廷用字,一为臣子待君王诏命,二为嫔妾待皇帝诏御。

宣明珠肯说出这三个字,便是松了口。

赏他一个机会。

也便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密室内的烛火燃尽,一室重归漆黑。

一阵含混着龙涎的风厉卷过来,宣明珠眼前还没适应黑暗,就觉腰身被重重勾绊住,耳垂跟着被舔得一湿。

她忙叫道:“不许碰我!——无本宫之命你不许随意碰我,话既然都说开了,也都说在前头,你若再犯,本宫真翻脸啦。”

她答应留他在身边,可要说和这性情变了样的梅鹤庭相处,却不是一时适应得了的事。

“嗯……”腰畔的力量顷刻消失,比言出法随还快些。耳边的那一声似诺似叹,像不满足,又像极为餮足,在黑色里听话地退了退。

“臣遵殿下之命,不碰,殿下。”

宣明珠耳朵起腻,这话她忍了一晚上了:“你别用这种声调叫我。”

“嗯,醋醋。”

“……”宣明珠被回了个倒噎气,她话里是这意思来着?

才点过头,她便开始后悔了,漆黑的密室,呼吸相闻,她感觉到男人的臂弯仍撑在自身两侧。

这叫做“不碰”吗,分明是画地为牢吧。

宣明珠眼珠转了转,已就如此了,耗在这窄巴地方怪难受的,再说外头还不知闹得怎么样,便换了种柔和些的语气:

“长生,我已应承你了,你快打开密室,咱们出去叙话岂不好?”

梅长生如此贪恋她这一刻的柔软。

妄求许久终于实现的夙愿,如梦似幻,反复回味,简直不知怎生是好。

连看得见碰不着的折磨,也成为一顶甜蜜欲死的桂冠。

即使瞧不清她的脸,他的目光依旧一瞬不瞬注视眼前,低低道:“非臣不愿,实为不能。解锁复杂,殿下瞧,灯又灭了。”

他不能笑出声音,薄薄的嘴角,勾得愉快极了。

里头的人出不去,等外头的澄儿和泓儿终于喊人来打开门扉,却悚然发现室中空无一人。

明明她们一直在外头守着的!二婢在屋子里仔仔细细找了一圈,半个人影不见,头皮都要炸了。

公主、她们把公主在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这还了得,到最后,把梅老爷惊动了来。

满庭点起灯火,通明如昼,梅父身上笼着匆匆披上的石青竹纹斗篷,听这两个急哭的姑娘说完来龙去脉,目光向屋舍书案后的那面墙壁一扫。

“二位莫急。”

他徐声说,“犬子舍中有间暗室,想是误解了机关。且请放心,犬子虽则不才,定不会令公主殿下出事。”

泓儿听了连忙道:“那么请梅老爷赶紧打开机关吧,殿下金尊玉贵,在那种地方待久了怎么成。”

梅父慢慢“哦”一声:“不巧,此机关以二十八星宿配十天干,复杂难解,恐怕只能等到明晨机簧自动开启了。”

说罢他悠悠抖搂一下袖管子:“我早便说,年纪轻轻的玩物丧志,混闹什么东西。”

这一夜,宣明珠是在密室中度过的。

梅鹤庭一口咬定没法子打开门,宣明珠将信将疑,但听他说得语声恳切,可怜见儿的,姑且信了他。

不过夜宿归夜宿,人得规规矩矩的。

斗室里唯一的小方几归宣明珠了,她让梅鹤庭去对面那堵墙靠着歇息,不许胡来。

梅鹤庭却说担心底下硌硬殿下歇不好,请她枕着自己休憩,并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越过雷池。

这样一递一声的讨价还价,对两人来说都新鲜,不是太客套,也不太亲密。

换了种崭新的关系,像忽然穿了件新衣,连万事得心应手的梅大人,也因为太过患得和患失,流露出几分如坠梦里的不知所措。

好在最后达成了共识,宣明珠还是倚靠着梅鹤庭肩头当枕,但不许他双手乱动,寻了一个舒坦的姿势,且糊弄过这一宿。

一夜无话。说是睡着了,此地比起香帐软榻来自然差远,说没睡着,宣明珠迷糊间又做了几个乱梦。

一晃几个时辰过去,她迷蒙醒来,一条微弱的光线从密室石门底部渗进,想是外头天色大明了。

转头,见梅鹤庭靠墙闭目,仍沉在梦乡。

睡着无害的他,没了锋芒毕露的疯气,一如他所说,变得很乖顺。

纤长的睫毛覆下,英秀的鼻翼微微噏动,呼吸匀称。

一只右手,哪怕睡梦中也始终虚揽着她。

不碰她的衣袂,却俨然是保护的姿态。

宣明珠心神微荡,向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多望了几眼。

忽听到见面机关墙内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轻微而富有节奏,她猜想门是要开启了,便起身往甬道那边去。

身子才一动,梅鹤庭醒来。

他清晨才睁开的眼睛湿润而乌蒙,像江南水乡梅雨季节的天气,呆呆的注视女子几霎,忽然勾手拉过她扣在怀里。

低头含住她的唇。

“真好,早起睁开眼便看到殿下,真好……”

那些温柔的字句,一下一下都啄在她的唇上。

宣明珠呼吸停滞——敢情昨晚上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都是放屁的?那双手臂像生铁铸成的锁链子,她越挣便箍得她越紧,梅鹤庭还宠溺地低笑,“殿下,闭眼。”

偏生这时石门轰然开启,明亮的光线射入暗室,听外头有人道,“这不是开了吗?”

宣明珠发急去推他,梅长生正吮缠得动情投入,声声轻喘,就是不放。

有人来了,要被瞧见了!宣明珠一急,便醒了过来。

一线微光从门隙透进,她的头还枕在梅鹤庭的肩上,而男子闭目垂睫,呼吸均匀地睡着未醒。

方才是她做的梦……

宣明珠像才从水里涝出来似的呼吸一个来回,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唇。

她怎么又做了这样的梦呢。

可那声音、那触感未免也太真实了些。宣明珠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好色的,心念一闪——该不会是方才他真的偷亲了自己,这会儿在装睡吧?

这么一想,她立刻警惕地转头盯着梅鹤庭的脸细瞧。

凑近了瞧,挥手指瞧,吹口气瞧,男人的睡颜安安静静,除了微弯的嘴角不知做着什么好梦,并无破绽。

看来他是真的在睡着。

宣明珠排除了此人的嫌疑,有些心虚,歪了歪发酸的脖颈,这时便听到墙内传来一阵咔哒哒的机括运转声。

她站起身来,无意碰到梅鹤庭虚护着她的手臂。

后者随即警醒过来,睁眼含糊地喊了声殿下。

宣明珠回过头。

初醒之人饧开的眉眼呆呆的,借着微光极力看清她,想起醒前那个梦,含蓄地笑,“早起睁开眼便看到殿下,真好。”

谁知宣明珠听到这话噔噔连退数步,看鬼一样看着他。“你说什么?”

梅鹤庭挑挑眉,顷刻间明白过来,清咳一声低下头,“没什么,殿下昨夜休息得好么?”

这句话终于不和梦里合辙了,宣明珠自己也觉得糊涂好笑,她被自己的一个梦吓成这模样,传出去还不知小芝姐姐她们怎么笑话自己。

正要说话,一片光亮毫无预兆地倾泻进来,石门大开。

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道:“瞧,这不是打开了吗?”

宣明珠与梅鹤庭对视一眼,相继走出甬道。

只见那门边当先立着一位娇柔娉婷的茜裙少女,却是梅鹤亭的堂妹梅眉山,后头并排站着梅豫梅珩梅宝鸦,都伸长脖子,好奇地向这里张望,再后头,是一脸担忧的泓儿和澄儿,门边上还有姜瑾等一干梅府的人静候着。

宣明珠神情僵硬地向房门外眺一眼。

只见外头院子里还影影绰绰躬着一堆人,有捧巾栉的,有背药箱的,甚至还有个手持锤锯的木匠人。

她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反正自己这张老脸快要挂不住了。

众目睽睽,众目睽睽!宣明珠甩了个怨怪的眼神向身后——梅大人的脸皮薄厚是视情况而定的,当下不慌不忙地欠身在公主身前挡住,淡淡瞥视梅眉山一眼。

“二妹从北湖回来了。”

他冲人使眼色,梅眉山恍若未见。六年前她见到公主殿下便对她很是钦慕,还得了公主送的一整套岫玉头面,如今公主虽不是自家嫂嫂了,她亦觉亲近,落落大方道:

“公主殿下,阿兄,我才回来便听说你们被关在密室了,急得这满府的人提心吊胆。”

梅长生才要张口,宣明珠端庄地清嗽一声,抢先说:

“是啊,本宫昨日找梅大人商谈机密要事,事关重大,梅大人便寻了这个安全的所在,一谈起正事,不由便忘了时间。许久不见二姑娘,姑娘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殿下,”梅长生道,“咱们先——”

“眉山多谢殿下的夸奖!哦,原来是这样。”

梅眉山没给堂兄开口的机会,抚手而笑,“怪不得呢,我猜也不会是误关了进去出不来,毕竟那开门的机关简单得很,就在门口,几岁小儿也能扳开。当年我贪玩跑进去出不来,吓得直哭,还是阿兄手把手教我的呢,阿兄,你说是不是?”

“咦?”梅眉山说完,故意眨眼问道,“阿兄你眼睛怎么了?”

宣明珠闻言静止一瞬,似笑非笑地转头,勾唇看他半晌。

“是啊,梅大人是怎么了,口才那么好,演扮的也好,记性倒差了?”

那清寒带钩的眼神意思分明是:你又算计我?

“殿下,”梅长生神色发慌,来不及思索的比出三根手指:“臣知错,可臣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天地可鉴,决非虚心假计!”

梅眉山从没见过处事沉稳的阿兄这样过,见他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唬了一大跳。

看看这两人的情形,她后知后觉自己恐怕闯祸了,连忙跟着说:“殿下,眉山方是闹着玩的,您千万别见怪。我阿兄的人品我知道,他很好。”

“他是很好。”宣明珠淡笑着安抚小姑娘,转而悠然睨眸,指头往梅鹤庭身上一点。

“回头再跟你算账。”

那一瞥的风情,梅长生看得呆了。

直到宣明珠命泓儿遣散众人,拾步走出去,梅长生才有惊无险地反应过来,害羞一笑,急忙跟上去。

目睹堂兄变脸全过程的梅眉山十分傻眼。

她只是去樊良湖采了趟水菱吧,怎么一回家,阿兄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这边的情况传到梅老爷院里,梅父夷然端着一把小茶壶,听后轻哼了声。

“是个不成器的,连一张一驰的道理都不懂,这时候便该知趣避一晌子,见天儿黏在眼前,也不怕人家烦他。”

正自语着,那缎底素静的帐幔间有了动静。

他放下手里的物什返身,不叫人进来伺候,自己往盆里兑上热水,拧了条手巾。正这时候,管家来回话,说二老爷在前厅请老爷议事,梅父锋眉锋淡淡,“叫他等着。”

而后,清瘦隽长的手掌挑开帐帘,将热乎的手巾递去,“怎么不多睡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