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又名浙江,后世浙江省命名便由此而来,又因钱塘潮而名满天下。
如今的钱塘江并其支流乃是太湖以南一条重要的水系,在古代还曾是吴越之地的分界线,在北为吴,在南为越,同样也具有不小的战略攻防价值。
这一份价值在平常或许体现不出来,可一旦三吴地区出现动荡,那钱塘江在战乱中的存在感便凸显出来了。抛开先秦时期的吴越争霸不说,近世东晋时期的天师道叛乱,乱军与朝廷平叛的师旅便在钱塘江南北反复交战。
所以当京口守将徐度投靠唐国、致使江防失守的时候,对唐国心怀敌意的陈蒨、侯安都等人便都将钱塘江作为抗拒唐军的最重要防线。
尤其是在吴兴也已失守的情况下,眼下的钱塘江更成了他们这些人最后所依赖的生命线。所以陈蒨在放弃据守长城之后,便直奔钱塘而来。
幸在他之前那坚决抵抗的态度麻痹了唐军,使得唐军误以为进入吴兴后还需要一番苦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集结主力进击长城县,加上追击师旅对吴中水陆交通不甚熟悉,才使得其部一行得以成功撤到钱塘。
钱塘地处江水的北岸,也是钱塘江得名之由来。早在陈蒨一行到来前,会稽的侯安都便已经派遣将士渡水北上进据钱塘城,修缮加固城防,将此作为北岸的攻防据点。
这样的布置,在以江河作为防线的军事布置中也是非常常见的安排。江河防线固然对敌人造成了困阻之效,但同时也限制了自身的行动,如若能够提前在对岸经营起一个牢固的据点,便可以大大限制与威胁敌军在对岸的活动,让敌军不能在对岸任意的发起攻势,同时有着后方源源不断的增援,等到敌军久攻不下、心灰气馁之际,便可以伺机发起反击,从而转守为攻。
像是长江北岸的广陵、历阳、以及与襄阳隔着一道汉水的樊城等等城池要害,在战术安排上都能起到这样的效果。侯安都派遣师旅入驻钱塘城,也属于比较积极的防守姿态。
钱塘守将乃是侯安都麾下勇将萧摩诃,得知临川王一行到来,便率领部属到城下相迎,见到陈蒨之后便拱手说道:“末将因受侯公所命谨守钱塘、不敢轻离,兼之前使虽至却语焉不详,未知敌我胜负情势如何,故而未敢引部远出接应大王。幸在大王不失天眷、平安撤抵,还请大王体谅前事,勿以不恭为罪。”
陈蒨听到这话后,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此番撤退仓促,后方接应不周也是在所难免,心中也并未在意此事,可是被这萧摩诃给说出来之后,意思感觉就像是变了,似乎隐隐带上了几丝薄讥的意味。
不过他对这萧摩诃倒也有所耳闻,知其武人性情、不善言辞,这么说倒也未必真的给自己上眼药。而且自己一行的确是放弃吴兴来就对方,且一路撤退的还算顺利,也就无谓再挑剔对方礼数不够周全。
于是他便微微颔首,表示不做介意,旋即望着钱塘城对萧摩诃说道:“钱塘城防大见规正,远异往常,可见侯公确是知人善用,萧郎于此恪尽职守。来日强敌进犯,也可无惧应敌。”
钱塘地处会稽与吴兴的交界点上,又是钱塘江内陆航运与海运的重要港口。当其全盛时期,船市港口上甚至停泊着大大小小上千艘的舟船,乃是三吴地区最为繁华的地界之一。
也正因此,钱塘县内商贸氛围异常的浓厚,许多建筑设施都是围绕着船市为商贸提供服务,军事上的职能则非常的微弱。而商业与军事天然就存在着一定的冲突,商业是需要人物能够自由便利的进行流通,而军事则讲究进退有规、动静有度,各种人员物资都有着严格的规定约束。
就比如钱塘城侧方的船市,里面日常都停泊着许多的船只,而且还有河渠连接纵横交错的连接着附近的航埭。一旦唐军攻杀至此夺下船市,当即便可利用里面的船只穿过钱塘江防线,直往会稽内里进寇。
可是如今船市中停船很少,最醒目的还是数艘装载着拍竿的军船大舰,一旦唐军有靠近船市的意图,必然会遭到大舰的强力阻击。同时那些连接左右航埭的沟渠也都被填塞起来,既堵住了舟船自由进出钱塘江的通道,同时又确保了主航道中的水量不被分流减少。
“末将既受所命,当然要尽忠职守。也幸在如今正是冬末初春,船市未兴,才有可能肃清船市、加强防务。”
听到陈蒨的夸奖,萧摩诃倒也并没有顺势沾沾自喜的自夸,而是轻描淡写的回答说道,但事实上要达成眼下这种肃静规正的局面显然并不容易。
钱塘船市固然因为时令的缘故而使得舟船大大减少,但那些河渠航埭的封堵却并不容易。为了防止被唐军轻易的疏浚开来,都要让丁役们忍着刺骨的寒意走入到滩涂中将巨木铁柱深深的楔入湿软的河床中,然后再以此为支点,不断的用土石进行堆填。
在这个过程里,不断有丁役被冻得手脚都烂掉,甚至于直接冻死在其中,因此死亡的人实在太多,索性便也不加收殓,而是直接将尸骨当作材料也堆填进其中。如此一来,才避免了唐军抢占北岸的航埭,从而再乘船进入到钱塘江的主航道中,将其人马势力的活动范围限制在陆地上。
早在陈蒨撤离之前,便已经先一步将妻儿家人送到了钱塘来。眼下一家人得以在城中短聚片刻,而由于接下来很快钱塘就会成为交战的前线,所以又要安排家人们到钱塘江南的山阴城去暂住一段时间。
同时陈蒨也要到南面去与侯安都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迎敌策略,所以他便在城中稍作休息,并吩咐萧摩诃安排舟船送其一行南去。
昨夜逃亡竟夜,精神一直极度紧张,在来到相对还算安全的钱塘之后,陈蒨与家人们略叙别话然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才被外间的喧闹声吵醒。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吵闹”
陈蒨有些不悦的披衣而起,向着门外喊话问道。
不多久,身穿戎衣、手持战刀的韩子高便阔步行入进来,脸色阴郁的沉声说道:“启禀大王,此间守将实在太过跋扈,竟欲谋夺我部甲马器杖!”
“竟有此事这萧摩诃好大狗胆!”
陈蒨闻言后脸色顿时一沉,口中怒声喝道:“取我刀来,我倒要看一看谁给此徒如此胆量!”
当陈蒨持刀行出时,便见到一队钱塘守军站在这府邸的前庭当中,当中还有数人拔刀在手,各自神情都略显嚣张,他顿时又心中怒起,顿足喝道:“萧摩诃何在速速滚入进来!”
过不多久,身披甲衣的萧摩诃才从外间匆匆行入,他先喝退前庭甲兵,而后才向陈蒨垂首说道:“惊扰大王休息,实在失礼。江边渡口舟船也已经备好,大王随时都可乘船南去,侯公已在南岸等待多时。”
“我听说你要致使徒卒抢夺我部甲马器杖”
陈蒨举起手中刀遥遥一指萧摩诃,而后又怒声道:“狗贼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
萧摩诃闻言后又连忙垂首道:“启禀大王,此事确有,末将并非受谁指使,而是确有这样的需求。钱塘北面已经有显敌军游骑耳目,城中所备甲马并不足用,会稽储备同样不多。末将所部将要于此受敌,但却没有足够甲马为用。
大王所部既要南去,甲马器杖并将闲置,不如留此以供勇士杀敌。如若大王担心此诸物或会为敌所获,末将愿以性命保证,除非末将战死此处、钱塘为敌所破,否则绝不会避敌后撤、城地遗敌!”
他这里说的斩钉截铁、气魄雄壮,却不料陈蒨在听完之后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看,怒喝道:“我吴兴士民为尔会稽群徒阻敌挡祸,力尽至此,竟为狗贼所嘲!给我拿下这狂徒,让侯安都入此见我!”
早已经气愤不已的韩子高等人闻言后当即便阔步行上前去,想要将萧摩诃擒拿下来,然而萧摩诃乃是江东首屈一指的猛将,哪怕并无刀杖在手,两臂挥舞起来便如铁锤一般,等闲人也难以近身。
“狗贼还敢反抗,莫非真要谋害大王”
陈蒨麾下诸将士见状后越发恼怒,两侧已经有部卒端起了强弩,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之射杀当场。
“大王误会了,末将怎敢……实无此意啊!”
萧摩诃见状后,也不敢再作反抗,只能垂下两手,任由陈蒨麾下亲信入前将其擒拿下来,并又回头着令部众们速速过江告知侯安都这一情况。
钱塘诸守军将士们眼见主将都束手就擒,便也连忙退出了此处府邸,着员在外盯守,而后速速南去通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