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第一卷关西新客0704收复建康阳春三月,本该是万物生发、欣欣向荣的美好画面,但在建康城中却上演着极其残忍血腥的一幕。
台城中的广场上摆设着一座形似铡刀的刑具,那铡刀侧面凹凸不平,刀刃也多有犬牙一般的豁口。如此用刑,受刑者会加倍的痛苦。
此时的刑架上,就有一人正在受刑。此人手足俱被缚在背后的木板上,行刑的人将其身体连带着木板、从脚到头一寸寸的探入铡刀下,而那铡刀则毫不留情的重重斩落下来,直将那人皮肉筋骨寸寸斩断。
巨大的疼痛将那人折磨的不成人形,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偶或因为吃痛不住而昏厥过去,行刑的人便要暂时停止施刑,用一些方法将此人弄醒,务必使其承受最大的痛苦折磨。
“饶命、饶命……求求陛下、陛下还记得当年寿阳接引之情……”
受刑的人名为刘神茂,旧年侯景在涡阳为慕容绍宗所败、刘神茂引之奔赴寿阳,侯景在寿阳起事之后,也一直将刘神茂做心腹相待,去年败逃返回建康之后,侯景还将刘神茂委任为司空高位。
但刘神茂却因侯景西征失败、虑其势穷而阴谋叛变,再加上吴中世族们的煽动,刘神茂便联合诸军占据东阳以响应江陵、背叛侯景。
但是由于本身的轻敌加上部将的背叛,刘神茂不久前被侯景所派遣的谢答仁等将领所攻破,其人也被执送建康。
如今业已称帝的侯景正自神情阴郁的坐在步辇上,听到刘神茂的呼喊哀求之后顿时怒火更甚,走上前去挥起拳头便砸在刘神茂的脸庞上,同时破口大骂道:“狗贼还敢再言前事!我待你难道不厚?若非从我弄事,贼子怎能高居三公之位!忘恩负义,不当好死!”
在将刘神茂殴打了数拳之后,侯景又望着几名行刑的兵卒恶狠狠说道:“你等小心用刑,若不斩至胸下贼子便死,你等皆要领受此刑!”
几名行刑者听到这话后心情顿时也变得慌乱起来,手下动作便不敢过分用力,刘神茂那被斩开的筋肉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于一团血浆里弹跳蠕动,让他变得加倍痛苦、嘶吼连连。
侯景嘴角挂着残忍的笑容,目不转睛的一直欣赏到施行完毕。
在此之前,其部将侯子鉴率部与江陵讨伐之军交战落败,自此江陵大军便毫无阻滞的逼近建康。尽管情况已经危急至此,侯景仍然放下军务,特意抽出几个时辰的时间来观看刘神茂被寸寸铡断,足见心中对于背叛自己的刘神茂有多深恨。
自从巴陵兵败、逃回建康以来,各方反抗和背叛侯景的人络绎不绝,侯景对此自然是深恨不已且恐惧异常。而在这当中,最让他感到震惊的则就是刘神茂的背叛。
返回建康之后,为了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严,侯景便听从谋主王伟的建议废黜并杀掉他的丈人、皇帝萧纲,旋即便扶立昭明太子萧统的嫡孙、豫章王萧栋为帝。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侯景仍然不忘封授时任东道行台的刘神茂为司空,希望刘神茂能够感念恩情,为他维持好三吴腹地的局面,结果刘神茂却落井下石的悍然举兵背叛侯景,使得侯景处境更加的雪上加霜。
刘神茂的背叛除了给局面所带来的实际破坏之外,更让侯景陷入一种竭斯底里、众叛亲离的癫狂。其人虽然不是侯景河南旧部,但却是第一个将侯景引向寿阳之人,可以说正是刘神茂为侯景开启了涡阳战败之后一系列堪称玄奇的经历和际遇的变迁。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选择背叛侯景,这更让侯景心生一种宿命般的悲凉绝望之感,只觉得仿佛整个天下都离弃了他一般,只能够通过对背叛者施以残忍的酷刑折磨来获取掌握权力的快感。
对刘神茂的残忍杀害自然无益于扭转当下的处境,如今王僧辩、陈霸先等江陵人马早已经渡过了秦淮河,并在石头城西面修筑了一系列的堡垒营栅,对建康城形成了围困之势。
如今的建康城中已经是人心惶惶,士民颓丧之态不异于旧年侯景率军寇入建康之时。
尽管已经大露势穷之态,但侯景仍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妄想着在这最后时刻仍能逆风翻盘,所以在处决了叛徒之后,他便率领如今城中聚起的万余甲兵离开台城,于西州城西侧摆列战阵以迎战讨伐大军。
此时的王僧辩也已经率领大军推进到了城西招提寺外,眼望着阵势略显凌乱的乱军队伍,王僧辩脑海中又不由得泛起旧年他迫不得已打开营门、向侯景投降的旧事,旋即诸种滋味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作满腔的豪情,指着对面侯景的旗纛大声说道:“安邦定乱,在此一战!匡扶邦家,名着青史,儿郎等宜需奋勇!”
正当王僧辩满腹豪情的准备下令诸军会击侯景乱军的时候,陈霸先却提议说道:“如今敌寡我众,若以大军摧之,贼有死斗之志,纵然胜之伤亡必甚。不如分布诸方,各因形胜,以分贼势再从容歼之!”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王僧辩对于陈霸先的才能也是颇为信服,知其虽不轻言、言必中事,略加思忖后,便也同意了陈霸先的提议,着令众将各引部伍分据一方,从而让乱军不能聚结精锐、邀战死斗。与此同时,陈霸先也亲率本部人马作为先锋向前推进。
侯景眼见敌阵如此变化,当即便亲率部伍冲向略显散乱的一方敌阵,眼见即将冲溃其阵,然而后路却冲出一支数千人的弩手队伍张弩射来,一时间箭矢如雨,使得侯景后阵崩溃,不得已引军退去。
“速以精骑出击!”
在派出弩手截扰乱军、眼见凑效之后,陈霸先当即便下令鼓角齐鸣、诸军精骑尽出,直向乱军冲杀而去。
“不要惊乱,向我靠拢!”
随着敌骑杀入阵中,侯景军势更加混乱,几番尝试约束无果,于是他便率领身边几百精骑反向陈霸先所在冲杀而去,意图摧毁敌军的指挥中枢从而扭转败势。
陈霸先这会儿也手持佩刀,几番迎击敌人,为给诸军争取冲击贼阵的时间,在侯景猛烈的攻势下死战不退,在其大声喝令之下,军阵稳如磐石。
侯景几番冲阵无果,而其本部军阵却早被各路精骑冲杀溃败,眼见败势已定,侯景只得长叹一声,旋即便率亲兵败逃回城。
此时的建康台城中,留守人马也在翘首以待城外战况。
在台城的西南角,有一支三百多人的乱军队伍,听到城外传来的厮杀声,这些乱军士卒们神情多有忐忑,不乏人望向队伍中一名身在高大的督将,小声询问道:“韩都督,皇帝陛下能够战胜敌军吗?”
那督将便是旧年在淮南被乱军裹挟的乡勇韩劭,在侯景围攻台城时趁乱手刃了曾血洗其乡里的乱军军头,自己也因此身受重伤。侥幸活下来之后,他也没能逃离建康,仍是加入了乱军之中,因其勇武义气而收聚了一批兵卒追从麾下,并在侯景篡梁建立汉国并大封群臣之际,这韩劭也被授给一个都督职衔。
听到部下们的紧张问话,韩劭便叹息道:“这贼汉国本就是个笑话,高官大将不死即叛,就算能支应过当下,来日必也不能长久。与其牵挂城外胜负,咱们不如早寻归处。那些定乱的王师,也绝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苦战一番,入城之后必也会有一场闹乱,装填不满各自钱囊怕是不肯罢休……”
韩劭是亲眼见到过当年所谓勤王大军来到建康后是如何对平民洗劫一通,如今的建康城又被侯景控制多时,城中士民都可以加上一个从贼的罪过,那些江陵人马抢掠起他们来更加的没有心理负担。
众人听到韩劭这么说,各自也都更加忧惧,还没想好该要怎么办,突然台城北面传来乱糟糟的呼喊声:“官家回城了……”
这喊声顿时将台城各方驻守兵众全都吸引出来,有一支队伍在行经此间时,那率队的兵长驻足下来,指着韩劭喊话道:“韩二郎,你是一个勇壮之士,要不要从我立功?汉军败了,官、侯贼逃回了城中,身畔正乏甲兵看护,我等擒之献出,非但能够洗脱从贼之罪,还是大功一桩呢!”
韩劭闻言后却摇头道:“韩二乡野下才,自问没有这等福气,只求活命、不敢争功,将军请行!”
那将领闻言后便冷笑两声,旋即便向着韩劭的下属们一通蛊惑,自然有人受不了这一诱惑而加入其中。眼见各支乱军队伍都直向宫阙方向而去,韩劭却带着剩下的部伍背道而行,沿着台城城南一路向东,希望能趁着诸方大乱的时候逃出建康城。
此时的骚乱仍在继续扩大,已经有数量不少的江陵人马冲入了建康城中。
突然台城北面杀声大作,各种厮杀声、乞饶声不绝于耳,韩劭一行正在试图靠近城南宣阳门,后方一群乱卒狼狈的逃窜而来,其中便不乏之前北行想要擒获侯景谋求大功者。
“侯贼已经逃亡出城,敌人正从西明门入台!”
韩劭停下来稍作打听,旋即便又连忙命令部众们加快脚步,若仍滞留台城之中,说不定就会被敌军当作军功砍杀,逃出台城后起码多了一些辗转躲避的空间,活命的几率也更高一些。
持有此类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当韩劭一行赶到宣阳门的时候,此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若仅仅只是溃卒通行,城门前还不至于如此拥堵,但是因为许多军卒都趁乱在台城中收捡到许多财货在身,便难免会发生各种斗殴抢夺的乱事,大大影响了出逃的速度。
“拿住手中刀枪,不准拾取一钱!”
韩劭乃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心中自然深知轻重,向着身后卒众们大声呼喊道,同时他也抽出佩刀在人群中一通劈砍,生生将这拥挤不堪的人墙给砍出一条通道,然后便带领卒众穿行其中。
因其所部人众并没有携带财货在身,再加上各自手中握紧刀枪器杖,看起来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他乱卒也都怯与争斗,于是就这样挤出了城门。
此时的台城南面同样也是乱糟糟的一片,韩劭等人刚刚挤出城门,对面便有多名甲卒冲上前来,大声喝问道:“你等是何人部众?速速拱从赵平原出城,出城之后各有重赏!”
韩劭却并不理会这呼喊声,率领着身后百十卒众便向青溪方向而去。
此时的秦淮河两岸已经是混乱不堪,那些率先冲入城中的江陵人马在城中游荡掳掠,对那些惊吓出逃的建康士民们一番洗劫,不只是搜刮财货,甚至就连他们身上的衣袍都不放过,这些民众们赤身裸体的沿着秦淮河奔逃号哭,但却无人怜悯。
此时的青溪大桥上,早有一队江陵人马驻守于此,为首那神采飞扬的青年将领便是湘东王门下王琳。
眼望着麾下部众们冲上大桥,在逃难人群中左冲右突,不断的从这些难民身上将财物搜刮出来,王琳也是大笑不已:“这些蚁民从乱于贼、全无气节,如今王师入城,竟然还奢望携带赃物出城逃命!”
正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打斗声,王琳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些逃难的人群中居然还暗藏着一支乱兵小队,此时正自操刀抵抗着他部众的劫掠。
“贼子纳命来!”
王琳眼见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乱卒异常勇猛,挥舞着佩刀上下格挡,其部卒数人竟然不能近身,当即便持槊策马冲上前来,待入近前挺槊便刺。
韩劭眼见敌将来势迅猛,忙不迭横刀格挡,旋即便觉虎口一震,手中战刀直接跌落下来,而那锋利的槊刃仍自向他肩膀刺来,性命攸关之际,韩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槊杆牢牢握住,而自身也因这马槊所携带的莫大冲击力道而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王琳眼见这一击竟然没能将此人杀死,一时间也不免大感惊奇,再用力回抽马槊竟然没有抽回,便笑骂道:“贼子当真悍力不俗!”
“某等受迫从贼,但却无造恶业、只为求生,恳请将军饶命!”
韩劭松开握槊的两手,虎口处已经是皮肉绽裂,但眼下却顾不得这些,眼见部属接连受伤被杀,忙不迭叩首乞饶道。
王琳一边摆手喝令部众们停止杀戮,一边饶有兴致的垂首望着韩劭笑语道:“你有无杀业在身,我懒作理会。但此一身悍力可喜,若是杀之实在可惜,从此以后随我麾下,自可逞尽意气、无所禁忌,广阔建康、尽是猎场!”
韩劭自无选择的余地,闻言后便深拜在地并沉声道:“奴名韩劭,拜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