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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

李戾到底是主子,陶娘子这般一喊,乌正就不好作为了。

乌正眉毛一皱,“待我向大公子求证一番,姑娘若是敢说些胡乱话来糊弄下官,下官必不会饶了姑娘的。”

陶娘子方才见了地牢里的景象,这会牙关都在打颤,“不会的,不会的。”

李戾以往就是她的跟屁虫,现在一定还记得她的,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保护她的。

乌正没再说什么,原本准备叫人先把这陶娘子关到厢房里去的,想了想,把人带着一起去了李戾的院子。

李戾这几日叫李淮修安排了差事,每日带着禁军在城里巡逻,虽然一去就是半天,但是好歹有了个出门透气的机会,李戾去的还挺高兴的。

他的副官同李淮修报告的时候,还会说他做事认真,总之算是有了个打发时间的差事。

今天李戾正好轮休,侍女都守在屋外,他坐在书桌前,脊背挺得板直,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黑乎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信。

也就两三页,他愣是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看完了就又看一遍,脸上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是像是看不懂似的又看了一遍。

李戾最近有个烦恼。

他最近当值的时候总能遇见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小娘子,坐在酒楼二楼的包房,带着长长的兜帽,总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李戾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圆圆的帽子。

其实可以理解,这些世家娘子出门确实注意这些东西。

他以往同阿瑶出去游玩的时候,阿瑶也会带着这个物件。

但是叫李戾犯愁的不是这个,他其实一眼就能认出这个小娘子,姓淳,面上叫老虎抓过,李戾觉得两人算是熟人。

淳娘子每日午时都要在那酒楼里用膳,李戾正好在那时当值,一见李戾骑着大马从酒楼下走过,淳娘子身边的侍女就会拿着个食盒下来。

沉甸甸的,往李戾怀里一送就不管了,一旁的副官先开始还拦着,后来不知为何也不拦了。

李戾的膳食都是府上仔细着备好了的,他向来很乖,阿瑶嘱咐过他,不要吃旁人乱给的东西,李戾就不吃,那食盒送了半个月,他一口都没吃过。

淳娘子好像不知道这回事,还是每日给他送,李戾每日骑着马从哪里走过,心里默数三下,一旁就会有个窗户唰地打开。

李戾就眨眨眼睛,歪着头看过去。

可是今个不一样,没有食盒了,那小娘子给他递了封信。

李戾不知为何没有在大街上看,这会做完了所有事情,才一个人闷在房里看。

淳娘子的信写得很简单,几乎有些像大白话了,并不符合她世家女郎写信的习惯。

她问李戾这几日什么时候当差,她总是这样巧地与他遇上。

李戾也觉得很巧。

本来想着看完就放在一旁的,但是淳娘子又在信里请教他,为何李戾长得这样高,她已经及笄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长高一些。

还夸赞李戾身形矫健,他瘦瘦高高的,淳娘子说自己远远地一眼就能看见他,见了他以后才很是遗憾自己没学过武功。

最后问他膳食好不好吃,叫他巡城不要太辛苦了。

李戾于是就不好回信了。

他想了许久,也只憋出一句,叫淳娘子认真长,想必还是能长高一些的。

明天午时就又能见面了,李戾决定那时再把信还给她。

乌正带着陶娘子来的时候,李戾刚把信写完,塞到了书桌里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看这封信,总想起淳娘子湖绿色的裙摆。

“大公子,您可还记得这陶娘子?”

乌正朝李戾拱拱手,叫人像提小鸡一样把陶娘子提进来。

陶娘子趴伏在地上,一双泪眼盈盈地向上望,一见书桌后端坐的李戾还愣了一下。

他如今生得高大俊朗,穿着深色的长袍,看着陶娘子的眼神很冷淡,乍一看像是个城府极深的公子。

陶娘子原本的说辞都闷在了肚子里,怯生生道:“李戾哥哥,我是月姐儿啊。”

陶娘子记忆里,李戾该是个叫人药坏了脑子的傻子才是,天天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叫她烦不胜烦。

现在一看,怎么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那副模样了,难不成是好了。

陶娘子手心里冒出些汗来。

女子这样楚楚地,带着一丝撩拨意味,李戾默不作声地看她一会。

陶娘子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叫李戾捏住了命脉的。

李戾突然蹙了蹙眉,像是想不明白一样,“到我这来做什么?”

乌正一见他的表情心里就有数了,低声道:“大公子,您若是不认识,下官就把她带走了。”

李戾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我认识她,但是不想搭理她。”

陶娘子一愣,面上提起一抹有些僵硬的笑来,“李戾哥哥,我是月姐儿啊,我父亲是陶鸿兴,以往教你读书认字的,他最喜欢你了,你不记得了吗。”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哭求了。

陶娘子想不明白,自己还同李淮修兄弟二人有旧情,她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落得了这个下场。

女人咬咬牙,觉得这些人都是丧了良心的。

她那时叫陶鸿兴的人送到了京城,但是京城里的陶家早就没落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去哪都是讨嫌,日子过得寒酸极了。

若不是因为这群人,她好歹还是个正经官家小姐,哪里会沦落至此!

李戾一顿,皱着眉看她,仿佛在想些什么。

陶娘子以为他想起来了,含着泪期盼地看着他。

谁知道李戾却很快又抬起了头,一脸正经道:“我脑子坏掉了,不太记得了。”

陶娘子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这是她小时候骂过李戾的话。

·

李戾院子里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府上的主母,阿瑶知道以后就摇摇头,“这陶娘子也是个拎不清的。”

以往李戾受伤了,她立刻撇清关系,现在又想着来攀龙附凤了。

乌正把哭哭啼啼发疯一般的陶娘子带了下去,阿瑶不是个锱铢必报的人,但是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乌正察言观色,过后也不会叫陶娘子好过。

阿瑶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心情才好了一些,“淳府上有递了消息来吗?”

自从那日秦氏走了以后,阿瑶也没催过她,毕竟这样的事情定下了就是一辈子,确实要好生考虑。

前几日淳娘子巴巴地守在酒楼里,她身边的丫鬟哪里那样容易能近李戾的身,不过是阿瑶提前嘱咐了罢了。

第一日被拦了以后,李戾就有些不开心的,蹙着眉毛吃饭都不香,阿瑶自然是看得出来的。

她现在倒是有些能体会到养女儿的心态了,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怕他在外边受了骗,见他为旁人伤神,还得替他大开方便之门。

柳嬷嬷听她这番话也听得好笑,“大公子一个大男人,叫王妃说成个女娃娃了,终究还是淳娘子吃亏一些。”

柳嬷嬷最近是春风满面,看着都年轻了些许。

阿瑶有孕以后她就全神贯注地照料,整日琢磨着怎么叫她更舒服一些,也不再哀愁李戾的亲事了。

如今不管如何,她就是去了地下,也有脸面见李太子同杨氏了。

且照阿瑶的话来说,不管是谁,总是会安排照拂好李戾的。

妇人有孕,难免同做女儿家时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阿瑶最近就有了些难以启齿的症状。

阿瑶如今四个多月了,白乎乎的肚皮隆了起来,李淮修有时挨挨她的肚子,会默不作声地看很久。

怀孕叫阿瑶看来不是那么难熬,身旁的人仔细照料着,前些日子还时不时有些反胃恶心,那些物件都撤走了,她于是也很少起反应了。

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阿瑶觉得胸前有些难受。

她说不出来,是一种鼓胀感,不疼,但是时不时来一阵会叫人很烦躁。

徐娘子特意来看了,说是没事,阿瑶应该是在涨奶了,这是正常反应。

见阿瑶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徐娘子才说可以适当地揉一下。

阿瑶自己私下还好,美人榻挪到屏风后边,侍女都支出去,衣裳解开一半,不好说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是阿瑶觉得这样确实舒服了一些。

但是她月份越来越大,就很少有一个人的时候了,李淮修总是陪着她,她是绝对不好意思当着李淮修的面宽衣解带的,这和那事是两码子事。

好在李淮修突然又忙了起来,每日只能夜里陪她就寝,白天都埋在前院书房。

阿瑶到松了口气,只盼着李淮修忙完的时候,她这叫人难以启齿的症状也好转了。

转眼又过去了小半月,阿瑶还是没找到赵书研,徐州那边几乎一日一封信地往这边寄,徐夫人是快要急疯了,要不是形势微妙,早就赶到京城来了。

这的事情本来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但是阿瑶找不到人,又缓了两天还没有结果,只能求助李淮修了。

李淮修不知是怎么安排的,一日就有结果了。

原来赵书研真是在京城里头。

那个同她一齐的男人名叫陆同期,如今两人住在京城北边一处二进的宅院里。

阿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李淮修看她想得艰难,直接告诉她了,那是永州王的儿子。

阿瑶恍然大悟,永州王生有两子,长子陆同和,次子陆同期,往年宫宴都来过京城。

只是她以往不关注,也没什么机会相处,所以才不太记得。

阿瑶有些想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徐州在北边,永州在西边,隔得何止千里。

李淮修见她实在好奇,停下手里的事想了想,“陆同期是他父亲托付给我的。”

陆同期生性疲懒,在永州不事俗物,同精明强干的兄长完全不一样,永州王自个把不住他,就托付给李淮修管教。

李淮修就当个属下用着,陆同期若是有怠慢的地方,或是猖狂地不听人调用,男人也不生气。

就叫人吊在树上打,打得陆同期鬼哭狼嚎,这样整治了几回,比一般出身的小兵都要乖巧。

这陆同期生得一副开朗可亲的皮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淮修觉得他颇有卖弄人心的天赋,干脆就把他派到了永州,叫他不要埋没了,最近元帝去世了才把他调回来。

阿瑶听得点点头,但是陆同期都是其次,主要的是赵书研。

阿瑶本来想叫赵书研来府上见一面,结果赵书研说什么也不愿意,还嘱咐阿瑶,千万别同她母亲说这事。

阿瑶可不想夹在中间,更何况赵书研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个男子家中,无媒无聘,日后若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名声算是完了。

于是阿瑶给她三天时间,若是不给赵夫人寄信,就只能阿瑶亲自去寄了。

·

隔日就是李淮修的生辰,阿瑶难得起早一会。

李淮修还没走,靠在床头看书。

见阿瑶醒了就把书放在一边,问她还睡不睡。

阿瑶伸了个懒腰,李淮修就垂头看她。

她身子重了,李淮修轻易不挨她,只托了托阿瑶脸上的腮肉,低头亲亲她。

两人一块起的身,李淮修早早地打理好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广袖长袍,袖口绣着云纹,腰封上镶嵌着玉环,他生得高,这样黑色的料子衬得他越发俊朗,一般人穿不出这个味道来。

阿瑶还在梳妆,长长的头发叫拂冬盘来盘去,挽成了一个飞天髻。

李淮修撑着胳膊坐在她身后的美人榻上,目光静静地停在阿瑶的面上。

今个属实是热闹的一天。

一大早还不到辰时就有人上门来贺礼,府上不预备大办,因此并不待客,还回绝了许多,也几乎收了小山一样的礼。

李戾今日也不当职了,午时不到,一家人就坐在一起用膳,袁文琪也入了席,她见了李淮修总有些害怕的感觉,但是什么都压不住她想讲话的心思,一个人讲出了四个人的话,她还喜欢招惹李戾,李戾也总是忍不住搭话,所以席上虽然就几个人,但也热热闹闹的。

柳嬷嬷在一旁看着抹了抹眼泪,日后小主子出来了,那就真的是热闹了,以往哪里有这般热闹的情景。

过生辰也就两兄弟能做个饭搭子,都不爱说话,院子里掉根针都能听见。

到了下午,院子里的人就都走了,李淮修就陪着阿瑶小憩了一会。

阿瑶醒来时,迷迷瞪瞪看见他,还觉得有些惊喜,“你今日要在家里待一整天吗?”

李淮修想了想,说算是吧。

阿瑶抿了抿唇,倒也不追问,甜蜜蜜地倚在他怀里。

李淮修待她总是很有耐性,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小半个时辰,阿瑶话多,怎么也止不住,男人就喂她吃葡萄。

阿瑶靠在他肩头,还没享受一会呢,胸口就鼓鼓胀胀地难受起来。

李淮修原本是没发现的,见她时不时蹙眉,就问她哪里不舒服。

阿瑶说不出口,红着脸贴他的脖子,一只手软软地搭在他肩上,“我好得很,哥哥叫我靠一会。”

李淮修把她抱到腿上来,就搂着她不动了。

……

没一会,阿瑶软了软腰,脸颊酡红地埋在他胸口,腰带挂在男人小臂上,瓮声瓮气道:“哥哥不许说话。”

李淮修一手抵着她的腰,低头看了一眼。

他小臂绷紧了,很快地移开了目光。

……

两人又躺了一会,把衣裳穿整齐了。

李淮修扶着她下榻,阿瑶突然捂着肚子嘶了一声。

李淮修又抵着她的腰把她放到榻上,叫人去喊了徐娘子,接着很轻地蹙了蹙眉。

“把你弄疼了?”

男人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

阿瑶现在已经四个半月了,肚子却比旁的孕妇大一些,这会蹙着眉摸着肚子,仿佛很是难受的样子。

闻言小脸红扑扑的,觉得说疼也不行,说舒服就更不行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不疼!”

李淮修从榻边扯了个椅子坐着,不和她挤在一起,男人轻声问她怎么了。

“不是那儿疼。”

阿瑶咬咬唇,“突然觉得肚子有点胀痛。”

肚子像是撑住了一般,一阵一阵地痛。

李淮修俯身要解她腰间的带子,阿瑶倚在靠背上,额上出了层细汗,“哥哥做什么。”

徐娘子可是马上要来了。

李淮修就停了手里的动作,抚了一下她的额头,男人语气好像很平静,眼神定在她面上,“你流了很多汗。”

阿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那股胀痛突然又消失了,她的面色一下就好了很多。

徐娘子来得很快,丫鬟们都心惊胆战的跟着进来,生怕出了什么问题,柳嬷嬷也跟着来了,一张橘皮似的脸皱在一起。

李淮修坐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徐娘子诊脉,时不时地握了握腰间的玉佩。

徐娘子诊脉诊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内室里静得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一旁的拂冬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阿瑶原本觉得没什么的,毕竟也就疼了那么一下,但是徐娘子诊治的时间长了,她心里也惴惴的,不由想起自己方才缠着李淮修胡闹时是有些没注意,不会是扭到了吧,可是也没挨着肚子呀。

过了好一会,徐娘子才眉心一松,放下了阿瑶的手腕。

“王妃无碍。”

徐娘子想了想,面上带出几分了然,“王妃怕是坏了双生子,孩子长得快一些。”

柳嬷嬷最先回过神来,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平日里可还要注意什么?”

“怀双生子与平常孕妇也没有什么两样的。”

徐娘子叫几人都不要紧张,“以往怎么养现在就怎么养。”

几个丫鬟放下心来,争着说讨彩头的话。

柳嬷嬷闻言就忍不住喜气洋洋的,直说要准备两份物件了,府上要添两口丁了。

阿瑶自个都没什么感觉,想了想,道:“我家确实有好几对双生子,想来是有这个传统的。”

徐娘子又交代了几句就同柳嬷嬷一齐离去了,柳嬷嬷预备向她学些药膳给阿瑶补身子。

几个丫鬟也识趣地退下,好叫两个主子说些私房话。

阿瑶仰在美人榻上,抿出两个小酒窝,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我喜欢小娘子也喜欢小公子,要是能一次省事该多好呀?”

阿瑶想着想着就笑了,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怀上双胎不容易,还想要龙凤胎呢。

李淮修看着阿瑶,面上并没什么欢喜的意味。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英隽的眉眼难得显出两分焦躁,但是很快就隐下去了。

男人没说什么别的,只垂着眼睛望着阿瑶,“先顾好你自己。”

阿瑶看他一会,突然握住他的手,很用力地波波亲了两下,依到他怀里去。

“哥哥不要担心,我好着呢。”

李淮修于是不说话了,很用力地按了一下她的脊背,接着捧起她红扑扑的面颊,很是珍惜地亲亲她的额头。

·

李淮修生辰这天,并没有能一直陪着阿瑶。

夜里戌时快过了,城外的袁德运带着三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包围了京城。

城里,李淮修骑着马带着一队人上了京城的主街道,直直地往皇宫方向去。

顺天府门前的皮鼓被敲响,一张染着血的状词被递到京兆尹的案桌上。

用辞激烈,字字泣血,敲鼓之人是一名从汴州逃到京城来的小将。

状词直指镇南王叛国通敌,玩弄权术,状告他有不臣之心,将汴州的大军出卖推于阵前,至死伤上万人,险失汴州,洋洋洒洒几千陈词,震惊朝野。

一列锦衣卫迅速带着大刀包围了安王府,镇南王府,以及冯府,连夜提了几人审问,严禁进出。

紧接着,从徐州、安王府及冯府搜出来的罪证也被送到人前公证,其间不乏与乞明国的来往信件若干、以及一些零散的罪证。

与此同时,淮王掀起前朝大旗,意为保护疆土,光复大周,肃清异族,将京城包围。

镇南王犯下背族大罪,猝不及防,即刻就要被收押入监。

京城紧急戒严,一夜之间天下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