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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看

阿瑶回到院子里,托着腮坐在窗边拿起上午没看的话本看了起来。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擦两下花瓶都要看她一眼。

在拂冬不知道是第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阿瑶时,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话本,“好了,两位姐姐别这样了,我没事的。”

拂冬见状,连忙给她添了杯蜜茶,这是阿瑶从小喝到大的,走哪都带着。

拂冬小心翼翼道:“姑娘别为那些不值当的人生气。”

经历这么一遭,丫鬟们自然是心疼阿瑶的,也不再觉得阿瑶应该亲近王氏了,暗地里都觉得王氏有些拎不清。

见两个丫鬟都关切地看着自己,阿瑶心中感动,只好认真道:“姐姐们别提我操心了,我是真的不在意。”

生气倒是有一点生气,毕竟她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

就算丢了件本该是自己的小物件,多少也会郁闷,更何况是生了自己的母亲。

可是也就这样了,阿瑶确更多的是无感,甚至还有一些觉得厌烦。

王氏他们没有回来的时候,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阿瑶也曾一个人在被窝里哭着想娘亲,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姐姐们放心就是,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氏现在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有些陌生的亲戚,哪里值当为她费神。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也只能这样了。

夜里,阿瑶洗漱后只穿了一件里衣趴在床头,胸口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莹润地在几乎发光。

拂冬燃了驱蚊虫的香,坐在床边给她打扇。

“要不要奴婢陪着姑娘睡?”

阿瑶昨夜梦魇,眼下都多了两道青黑,拂冬平日里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小心伺候,自然有些担心她夜里又睡不好。

可这竹院以前可能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的住处,床也就够一个人睡,还没有丫鬟睡得小榻。

拂冬要是留着陪她,怕是要睡在地上。

阿瑶摇摇头,说话间露出两个梨涡,懂事又可爱,“我自己可以。”

拂冬心中一暖,知道姑娘体恤下人。

见阿瑶在烛光下翻看话本,乌黑的长发披撒在肩头,认真的神态越发的惹人怜爱。

夫人怎么就不知道疼疼她呢?

夜里,拂冬熄了灯后就去了下人的厢房。

阿瑶在床上躺了会睡不着觉,这天气多少还是有些燥热。

她干脆点了灯,又趴在床边看了会话本,深夜才睡着。

天气闷热,阿瑶躺在稻草上,汗水濡湿了里衣。

房外是冲天的火光,有人在大叫着“土匪来了!”

,“保护陛下!”

刀枪相见发出的声音极为刺耳。

阿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听见人们的凄厉的尖叫声。

耳边像是有人在低声念着什么,叫她心生烦躁。

画面一转,两军对战,世子骑着马在对面看着她,一个粗壮的男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举在阵前,“两个只能活一个。”

阿瑶看不清世子的表情,但她听到了世子温和平静的声音,“救我表妹。”

掐在颈间的手瞬间一紧,一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被放走了。

她摔在地上,耳朵里嗡嗡地响,她被留在了土匪窝里了。

下一刻,她就被关在柴房里,狼狈地掉着眼泪。

阿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世道乱了,京城里的贵人们都跑了,一会又是那阵低低的声音,带着股叫人心烦意乱的力量。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她身边,男人身材高大,阿瑶伏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漂亮流畅的下颚线。

男人在烛光中侧着头看着她,语调低沉地喃喃道:“我抓住你了。”

“啊!”

阿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拂冬连忙伸手轻抚她的背后。

“姑娘是不是又魇着了?”

阿瑶狠狠地喘了口气,耳边仿佛还有那阵莫名其妙的念叨声,她一头扑进了拂冬怀里,哭叫道:“拂冬姐姐!我做了个噩梦!”

阿瑶十岁以后,就很少这样哭泣了。

这一下把拂冬吓得不轻,慌忙拍抚她的肩背,“主子莫哭,梦里都是假的。”

阿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悲戚中,像个小动物一样趴在拂冬怀里,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的,仿佛自己真的遭遇了梦中的一切。

哭了好一会才缓过情绪来,拂冬还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气,“主子这是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阿瑶吸了吸鼻子,身子还一抽一抽的,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似受了数不尽的委屈,心里酸酸的,眼泪都不受自己控制了。

见她哭得眼圈通红,小小的脸颊上都是泪痕,拂冬心疼的不得了。

连忙拉起床帘,又去桌上给她倒了杯蜜茶,打着扇哄她,“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阿瑶抽抽搭搭地喝了茶,窗外的蝉鸣声就像睡着前一样,可梦里的一切都还清晰可见,她抿了抿唇,说话还是带着哭腔,“我还梦见了世子,我遇到了危险,他不救我,救了别的女人。”

阿瑶还未开窍,但是同世子青梅竹马长大,早就把他当哥哥看待了,自然无法接受。

拂冬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小可怜,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您可是世子的未婚妻,世子走到哪都想着您,怎么会不救您?”

“姑娘要是有危险,世子怕是第一个就要为您冲锋陷阵。”

世子以往出京办事,走得再远都记着阿瑶,隔三差五就有礼品送上门来,她们这些丫鬟看了,没有一个不欣慰的。

姑娘亲人缘不好,可是有一个难得的好夫婿。

阿瑶眨了眨眼睛,忽然又想起了梦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阿瑶哭得太伤心,哭出了一身汗,连里衣都湿了,拂冬端了盆清水给她洗漱换衣。

一身清爽地坐在塌边,阿瑶晃了晃脚,情绪也平复了,她看着窗外恹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宴会夜里才开始,姑娘可再睡会养养精神。”

天子今夜要在清池举办宴会,大臣们都要携家眷到场,阿瑶自然也不能缺席。

阿瑶心情还是不大好,眼眶也红红的,疲惫道:“我睡不着,看看话本吧。”

拂冬自然应了,打着扇子守着她看话本。

书翻得比看得快,阿瑶心里总是闷闷的,话本也看不进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

夜里的宴会极为热闹,刚到戌时,天子就坐在了主位上。

席天慕地,四周都堆砌着冰块,桌上摆布着佳肴,置身于此完全感受不到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

中间的空地上,一群舞女衣着清凉,随着悦耳的丝竹声摆着纤腰翩翩起舞,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达官贵族们说笑着入列其中,丫鬟太监们轻手轻脚的穿梭在席间。

大臣们携家眷位列席中,冯秉怀官居二品,所以阿瑶的位子稍稍靠前,隐隐约约可以穿过舞女,将尽头的贵人形貌收入眼中。

皇后坐在一个主位上,脸上的笑意依旧,只是嘴角直直地垂着,目光中满是疲态,像是好长时间都没好好休息了。

阿瑶在席上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大皇子的身影。

“大皇子还没找到吗?”

阿瑶小声地问拂冬。

拂冬一边给她倒了杯温水,一边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派人找了,说是昨天夜里就找到了,染了风寒在殿中修养,只是大皇子一直不露面,宫人们都在猜大皇子其实没被找到,娘娘怕陛下责怪才说找到了。”

阿瑶了然,陛下早就不满大皇子放浪形骸的举动,想必皇后心中着急也不愿意表现出来,只好推说病了不宜露面。

比起这个,更让阿瑶惊讶的是元帝。

元帝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宴席刚刚开始便喝得面色通红,微瘫在座椅上。

隔着这么远,阿瑶都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元帝三十年前继位的时候,先帝昏庸,奸臣当道,大元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

未过而立之年的元帝力挽狂澜,这才有了大元三十年的安稳。

阿瑶虽在闺中,可也听过元帝早年的威名。

也曾入宫过几次,跪在地上远远瞧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

可也隐约记得元帝身体不错,步伐稳健,面色红润,是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

远远没有这般……老态。

看着就像八十多岁即将仙去一般。

阿瑶正想着,桌上突然多了一盘荔枝。

转过头一看,王氏正殷切地看着她。

自从昨天她发了通脾气,王氏就好像各外迁就起她。

阿瑶心中无语,只以为王氏还打着让她去劝冯清雅的主意,因此只冷着小脸点了点头。

今天这么重要的宴会,冯清雅情绪不稳定,按说不该让她来。

毕竟她发疯事小,冲撞了贵人事大。

可不知怎么一通吵,王氏硬是把她带来了,冯秉怀坐在一旁,脸黑的能滴水。

冯清雅眼底两道青黑,目光灼灼地在宴上寻找着什么,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也只是失望地坐下,愣愣地连喝好几杯酒。

见她一杯又一杯的灌,王氏看着也不阻拦,阿瑶不由皱了皱眉,这种场合,喝酒误事,没有人能安心喝酒。

“贪杯误事,妹妹还是克制些吧。”

阿瑶秉承着良心提醒了一句。

谁知冯清雅冷笑一声,并不看她,“不要你假好心。”

又是一杯酒倒入口中。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瑶于是不再管她,只顾着自己了。

王氏又让人传了好几道菜到她的桌上,阿瑶皱着眉,勉强对着她点了点头。

王氏见阿瑶不搭理她,只好又去同冯清雅讲话,“你看这席上,可有你喜欢的公子?”

同闺阁少女说这番话已经是极为离经叛道了,因此王氏说得格外小声,她也是没办法了,大皇子嫁不了了,可总要让冯清雅有个着落。

宴会上没有什么男女大防,已经有不少公子贵女在互相偷看了。

冯清雅勉强打起精神,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

宴席有两列,两边对坐着,因此可以自如地看见对面的人。

冯清雅随意地看了一眼,就见对面大部分的公子,或者手里摇着折扇,或是同一旁的友人谈天说地,可折扇挥舞间,同好友相视一笑时,总是小心翼翼地,故作若无其事地往这边撇一眼。

冯清雅顺着目光看过来,见到了阿瑶如月生晕的侧脸。

她专注地吃着桌上的小菜,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显的粗鲁,连咀嚼时略微鼓起的脸颊都是美丽的。

阿瑶不经意地抬抬眼,一排的少年都慌乱地回头,在她同友人微笑示意时,少年们又都痴痴地望着她。

好似感受到了冯清雅的视线,她吃了一口莲藕后,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转向了另一边,同一个邻桌的贵女交谈起来。

不少少年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失落地收回视线。

冯清雅连喝了两杯酒,也不再搭理王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