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郑解元的这天下午,施皓刚参加完朋友举办的艺术沙龙——讲解纹身艺术,手把手教大家在猪皮上练习的沙龙。
由于室内暖气充足,整场沙龙都弥漫着一股生肉的臭味。
本来他是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的,奈何这位朋友是施家一位大股东的儿子。施老爷子走后,施氏集团内部因为意想不到的遗嘱内容,派系势力间发生了一些不可预测的变动,使原本作壁上观,不参与争斗的几个股东一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揣兜里。
“我看你好像挺感兴趣的样子,这套工具送你了,我新入手的,还没拆过呢。”走前,那位股东儿子硬是把自己的一套纹身工具送给了施皓。
施皓纵然心里不稀罕他的这套工具,表面却还是作出惊喜的模样。
“这东西确实挺有意思的,我打算深入研究下,研究好了下次跟你接着聊。”笑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手提金属箱,施皓转身往停车位走去,下一秒便落下唇角,懒得再装。
外头只知道施二这支这次遗产分到不少,却不知施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倒也没有老糊涂,并没有给二儿子多少公司股份,大部分只是现金和房产,真正拿到股份的,是施皓。
谁也不知道施皓是怎么办到的。本以为早就出局的人,结果一跃成为除机构外集团内部持股数第二多的个人,并且还拥有了一票否决权。施家老大这会儿都还跟做梦一样,不明白自己的老父亲临死前是发什么疯。
粗暴地将东西丢进后备箱,施皓一路驱车赶往市中心的某家米其林餐厅,与另一位股东共进晚餐。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各自都不提公司的事,就这么扯到了十一点多。服务员不敢催,硬是站一边陪他们加班,还是施皓实在扯不下去了,起身买单结束了这顿漫长的晚餐。
从餐厅出来,施皓站路边点燃一支烟,打算解了烟瘾再去取车。刚抽第一口,便听到身后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声传来。
“我还能喝……我们……我们去哪里喝?”
施皓回过头,就看到郑解元七扭八歪地靠在一个女人身上。
女人身穿一条黑色紧身短裙,将自己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展露无遗。一张脸化着浓浓的妆容,整容痕迹明显,是如今俗称的“网红”长相。
三年了,这家伙品味还是没有变,不是网红就是小明星。施皓望着喝得烂醉的郑解元心想。
“哎呀你好重哦。”女人娇嗔道,“去我家吧,我家有瓶不错的酒,你一定喜欢的。”
餐厅身处市中心繁华地段,边上就有家虹市有名的老牌酒吧,郑解元是他们的vip,施皓以前也常去——所有郑解元喜欢去的店,他都常去。
每次在不同的店里遇到,无一例外,郑解元身边总是会围着许多男男女女,大多还是不重样的。
施皓最痛恨地就是看到他这幅样子,恨到骨子里。
“你家?你……谁啊?”
“嘻嘻,反正不是坏人……”
郑解元与女人越走越近,经过施皓身前时,他眨了眨眼,一手夹着烟,呼出一口白雾,另一只手抓住了从眼前离去的,郑解元的胳膊。
郑解元身子本来就软,被他一扯直接歪倒在了他身上,女人也差点被带得摔跤。
“哎呦你干什么?”女人站稳了,怒视施皓。
施皓揽着郑解元,问她:“你认识他吗?”
施皓本就喜欢阴沉个脸,破相后更是难有笑脸,这一问,直接问出了黑道大佬的气势,让女人有点犯怵。
“当、当然认识,他是我男朋友我能不认识吗?”
施皓道:“给你次机会,再说一遍。”
女人打了个激灵,不敢说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好惹。
算了,凯子到处都是,没必要抓着这一个不放。
女人色厉内荏地骂了句“神经病”,踩着高跟鞋逃也似地走了。
好不容易将人塞进后座,施皓扯掉领带,松开前两粒扣子,坐在驾驶座长长吁了口气。
他在车里坐了十来分钟,一直透过后视镜观察后头的郑解元,越看越是烦躁。
郑解元始终睡得人事不知,跟死人一样。
咬牙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施皓启动车辆,带着郑解元一路出了市区,往施家在郊区的别墅而去。
郑解元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自己趴在一块柔软的垫子上,身侧是熊熊燃烧的炉火,身后则是舒适的马杀鸡。
这地方……装修挺特别。
酒精钝化了他的感官,让他无法正确感知身体发出的各项信号。纹身针头落在皮肤上,注入颜料,本该感到刺痛,他却觉得酥酥麻麻,像是有人在给他做spa。
只是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他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是被冻醒的。
壁炉里的柴火熄灭了,他披着块白布醒来,一看四周环境,吓了一跳。到处落满灰尘,家具盖着跟他身上这条一样的床单,墙面斑驳不堪。
这什么地方,鬼屋吗?
他茫然地起身,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这地方的。
“有人吗?”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始终无人回答。
好冷。打了个哆嗦,他裹紧身上的床单,开始到处找自己的衣服。
整个大宅都找遍了,哪儿都不见他的衣服。窗外望出去是从未见过的荒凉景色,别说人了,连架飞机都没见从上面飞过。唯一庆幸的是手机还在,能打求救电话。
不过也只剩2%的电了,都不知道够不够一通电话的。
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选择那些不靠谱的狐朋狗友。
“桑念,快点救我!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我丢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偷走了我的衣服……”郑解元只来得及挑重要地说,“我手机快没电了,桑念,救命啊!”
他这么多朋友,想来想去,也只有桑念一个不会无视他的求救,不会觉得他在开玩笑了。
“……定位发我。”果然,桑念闻言一句废话没有,快速进入到了营救模式。
“我就知道……好兄弟!”此刻郑解元对把他丢在这里的王八蛋有多愤怒,就对想也不想来救他的桑念有多感激。
给桑念发去定位后没多久,他的手机就陷入了黑屏。披着床单呆坐在地毯上,努力回想昨夜种种,试图找出是谁想谋害他,两个小时过去却一无所获。
他没有感到身体有任何不适,不痛不痒,也就以为对方只是拿走他衣服,想看他笑话。要不是桑念告诉他,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自己背后的玄机。
在看到后腰那五个鲜红夺目的字母时,先前还毫无头绪的事,一下子有了明确的目标。
bitch……会恶劣到把这个单词刺在他身上的人,只有一个。
郑解元咬牙切齿地砸碎了洗手间的镜子:“操你妈!”
施皓,你完了!
自从有了那个见鬼的纹身,郑解元喝酒都少了。一来怕喝醉了又被莫名其妙绑到深山老林,二来也怕让人发现自己身后有个“bitch”——正常人谁他妈纹这个?
前三天,他没空找施皓算账,到处查资料看怎么能去掉身上那玩意儿。查到激光能去,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说红色是最难去除的,做七八次都不一定去的掉,还会留疤。
留个“bitch”形状的疤不他妈等于零吗?操,这让他以后怎么泡妞啊?
郑解元丢掉鼠标,恨得牙痒。
无法接受这几个字母可能要跟他一辈子的事实,后三天,他每天都发了疯一样到处找施皓,要弄死他。但不知是施皓有意躲他还是确实两人没缘分,三天一次都没给他堵到人。
第七天,除夕到了,桑念订婚了。照理桑念与施皓两人有过过节,就算请了施家人,施皓也该避开才对,结果郑解元偏偏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这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送到眼前。
郑解元立即怒气冲冲过去一把拽住施皓胳膊,生怕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你给我过来!”压低声音,他在其他宾客面前带走施皓,拉扯着往外头走去。
“做什么拉拉扯扯的?”甫一出门,施皓就跟被室外的冷空气冻到一样,甩开了郑解元的手。
“为什么找你你能不知道?”郑解元回身瞪他一眼,道,“你最好跟过来,别逼我在这里动手揍你。”说完他继续大步往前走。
施皓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抬步追了上去。
“我确实不知道,你到底什么事?”
郑解元一边回头跟他说话一边往花园里走:“上个礼拜,把我绑到山里那间鬼屋的是不是你?”
施皓惊讶道:“你被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别装蒜,我知道是你。那套别墅我查过了,就是你们施家的产业。你现在跟我说那天的事跟你没关系,你他妈骗谁呢?”
走到花园的角落,靠着几棵茂密香樟树的遮掩,郑解元停下来,将此处作为与施皓的绝佳谈话场所。
“除了你施家还有谁这么恨我?你他妈有没有跟别人说你在我身上……在我身上那个……”食指威胁性地指着施皓,他实在说不出那个单词。
“哪个?你身上怎么了?”施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郑解元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疯狗虽然治好了狂犬病,不再随便乱咬人了,但更变态了怎么回事?
“之前是懒得理你,你还以为我怕你啊?”郑解元一把攥住他的衣襟,脸上浮现怒意。
“礼物喜欢吗?”施皓完全不躲不闪,嘴角的笑甚至都没减弱一分。
“操!”
郑解元怒不可遏,正要一拳挥下,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踩踏积雪的声音。
他一惊,赶忙放下胳膊往声源看去,发现竟然是桑念和……他的兽医?
“桑念?”
兽医头也不回地离去,桑念被郑解元叫住,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了。”桑念看向他们,笑容勉强,脸色很不好看。
郑解元丝毫没觉出什么古怪,朝他跑过去:“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跟他那种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欠我的迟早要还回来,不过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就先放过他,我下次再找他算账。”
又是这样。施皓眼眸微沉。
明明刚刚那么生气地要揍他,一见到桑念就什么都忘了。
他对他做什么都比不上桑念朝他招招手。
从烟盒里慢条斯理抽出根烟点燃,施皓吐着烟雾笑问桑念:“你挺忙啊今天。谁啊那是?”他夹着烟,点了点那个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背影。
他才不像郑解元那么蠢,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桑念订婚日跟个男人在小树林拉拉扯扯,偷偷摸摸……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桑念闻言眸光一利,顷刻间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不劳你费心的人。”
如果他还是平时的桑念,就该知道要演一演,表现出自己的不在乎。可他显然急晕了头,失了冷静,只顾让施皓明了那是他碰不得的人,却忘了施皓一身反骨,根本不会听他的。
“走吧走吧。”郑解元催促道,“外面冷死了。”
站在雪地里,施皓目送桑念与郑解元逐渐远去。
总有一天,会抢过来的。
口中缓缓呼出一口烟,施皓将背对着他的两个人笼罩在了团团白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