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医院,一个多小时之前。
藤井树仁在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之下已经醒了,一只手拷在床架上。
躺在病床上,他只需要稍稍转动眼珠就能看到坐在床边的王韦忠,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虚无空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现在一定在为你的错误决定而后悔,当然了,在事发当时。别说是你了,就是你的那两个手下井上次郎和平尾逸秀也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尽管接收不到藤井树仁的目光,王韦忠还是看着他,开口说道,“你对另一个手下高桥茂既信任、倚重,又猜疑,始终没有将他当作自己人,而他也是在最后时刻履行一名特工的职责。即便他没有向你开枪射击,也一样会和我们顽抗到底的。”
本来方如今在审讯结束之后要来医院的,可王韦忠担心他太过疲劳,就让他回宿舍休息,自己则来到来到广济医院审讯藤井树仁。
“井上次郎、平尾逸秀、高桥茂?”藤井树仁心头一震,对方能说出自己三名手下的真名,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招供了,高桥茂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应该是井上次郎、平尾逸秀中的一个。
“武德铭,武大当家的,你的真实姓名应该叫藤井树仁对吧?你隶属于‘轻舟’小组,是行动小组的副组长,你的直接上司是化名为惠恩的喜多太郎,如果再往上继续捋的话,应该是受‘石桥’秋田真宏的领导,我说的没错吧,藤井君?”
“你和喜多太郎一直都以为你们的掩护身份十分保险,尤其是你,在鸡笼山占山为王,手里掌握着一支两百余人的武装力量,又花钱买通了政府、地方驻军和警察局,没有人会想到鸡笼山大当家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日本特高课的间谍。”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正在等待上面的指令,等待着一场大的行动,我不知道这场行动到底是什么,行动时间是什么时候,目标又是哪里。但是,你同样也不一定会知道,以你们特高课的谨慎,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将真正的目标和计划透露给你的,对不对?”
“除此之外,你在临城还肩负着另一项秘密使命,那就是抓起必要的时候,无条件地配合一名潜伏在临城军警队伍中的高级日本间谍!你一直在等他,你知道此人的保密级别非常高,只要配合他行动成功,你自己的功劳簿上就会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你非常期待他给你发出指令。然而,一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有联系你。”
恐惧渐渐占据了藤井树仁的双眼,王韦忠料定自己刚才的这一番话已经让对方的心理防线产生了松动。自己就是要告诉这个日本间谍,自己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的底牌。
可是,王韦忠不确定的是,藤井树仁现在是否能开口,他准备继续抛出问题试一试。
“对了,我刚才漏了一件事,你一直和喜多太郎不和,你认为你的组织能力和行动能力都要在他之上,但上级却安排你做了他的副手,让你屈居人下,这让你非常的郁闷,所以一直在找机会证明自己比喜多太郎强。“
藤井树仁用沉默和再次陷入空洞的目光回答了王韦忠,事情已经崩坏到如此地步了,自己在这个中国特工面前竟然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可他现在依旧什么都不会说,他要保持一名帝国特工最后的尊严,而不是像喜多太郎、井上次郎和平尾秀逸那样选择叛变。
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两个人心中的较量几乎要剑拔弩张。藤井树仁就像一面坚固的盾牌,而王韦忠不相信自己这把锐利的矛无法将之攻破。
王韦忠朝藤井树仁身边走近两步,俯下身子,对病床上的藤井树仁说:“你现在一定会因为被你的同伴出卖而感到痛苦吧?我想知道,如果现在他们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立即杀死他们?藤井,你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看看窗外的蓝天,看看这桌子上的鲜花,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看到这一份现实的美好!”
“你肯定能够猜得出来,喜多太郎等人一定是在酷刑的折磨下才开口的,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就说喜多太郎吧,他在寺庙里当和尚当得像模像样的,忍耐力也比你强不少,可最后还不是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藤井树仁沉默了,喜多太郎性情坚韧,定力和毅力远在自己之上,连他都无法承受酷刑的折磨,就不用说自己了。
“我们最新购置了电椅,喜多太郎已经试用过了,感觉非常好。如果是你坐上去的话,你想想,自己能坚持多久?”
藤井树仁轻轻地转过脸,和王韦忠近距离地对视了几秒钟。
王韦忠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迎了上去,试图从气势上击败对方。
然而,藤井树仁并未退缩,直直地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不屑和嘲讽。
果然是个久经训练的日本间谍,王韦忠心中暗想,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在较量中败下阵来,既然晓之以理无法撼动这个日本间谍,那就继续动之以情。
“据我了解,你在鸡笼山上,能够约束部下,除了为‘轻舟’小组做的那点事,对老百姓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你交待了,我可以对你网开一面,甚至可以送你走,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广州、武汉,或者是你的日本老家。你离开家时间不短了,你的家人一定会很想你!”
听到家人两个字,一滴浊泪默默地挂在藤井树仁的脸颊上,王韦忠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一时间也迈不过去心里这道坎儿,没关系,‘轻舟’小组那边的事我也不问了,我只想知道那位需要去无条件配合的高级间谍的情况。如果你能帮着我们找到他,那更好了——只要能证明你的诚意,我会立即造成你重伤不治的假象,不会给你在本土的家人带来任何的麻烦的。”
藤井树仁的嘴唇微微颤抖,用尽力气也很艰难地点点头。
王韦忠心中一喜,轻轻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耐心地说道:“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临城一家旧宅子之中。
木门年久失修,风大的时候总关不严实。
周新刚站在门外,就看到老贾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鼓捣着陶盆里的蛐蛐。
周新刚认识老贾有些年头了,老贾没有吃喝嫖赌、声色犬马之类的嗜好,但吹拉弹唱,无一不好。
他绝顶聪明,学谭鑫培、汪大头,一张口学谁像谁,打武场面,腕子一甩,把蛋皮打得又爆又脆。
对一些精巧的西洋玩意儿能拆能装,手艺十分精巧。
好像在老贾的眼里,油葫芦、蛐蛐等真正的小动物,能玩,逗人喜欢,才算是真的宝物,远比钞票和金条招他喜爱。
周新刚干入行那会儿就曾经陪着老贾去捉过蛐蛐,当时他就想,一个警察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
“周科长,快来,看看我新抓的蛐蛐?”看到周新刚,老贾赶紧招手。
周新刚哭笑不得道:“老贾,咱们盗墓案子还没有破,上头追的那么紧,你还有心思跟这儿斗蛐蛐?”
老贾急急火火地想炫耀自己的蛐蛐,道:“破案是你们长官的事,我就一个小警察而已。”
周新刚闻言脸色一苦。
老贾察觉到他的神情,收回手上的动作问道:“来找我有事吗?”
“这不,局长又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通,我实在是没招儿了,这才来向你求教的。”
老贾心不在焉地瞥着陶盆道:“还求教我,要是我能找到他们早就找到拿赏金了,还用得着窝在这破宅子里?”
周新刚讪笑道:“师父,你就是想懵谁也懵不了我啊!我知道你留着一手呢。”
老贾拿起几根鼠须用丝线缠在象牙柄上做成的“扦子”继续逗蛐蛐儿,撇嘴道:“这师父二字我可承受不起,您是大科长,我是您手下一个小警员!”
“行了,您就甭跟我打镲了。咱说正事儿,我听说临城站那边抄了一个土匪窝,带回来不少的鬼货……”
老贾手中的“扦子”的一顿,也就在这时,陶盆中一个蛐蛐叫了几声。
“怎么回事?土匪怎么还干上盗墓的行当了?”
老贾问完又用右手捏着那根“扦子”,继续挑逗陶盆里的两只蛐蛐。
两只蛐蛐叫的声音越发大了,老贾的嘴角渐渐浮现出沉醉般的笑意。
“我猜测是黑吃黑,所以想请你出山,到临城站那里问问。”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还得你周大科长,实在不行请局长出马吧!”老贾扔过来一句。
“别急着拒绝啊,负责这次行动的是方如今!”
陶盆里的蛐蛐又是叫了一声,老贾侧脸道:“那就更好办了,他曾经是你的下属,你直接去找他就得了。”
“哎呦,我的师父啊,谁不知道他和蒋进就跟您关系好啊,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来麻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