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站长的办公室是个面积很大的套间,外面是办公的,里面则是用来临时休息的。
临城站是军事单位,有时候查案子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很正常。
茅站长虽然在后面的宿舍楼也有宿舍,但他更喜欢睡办公室的里间,因为这里接听保密电话、接收电报更加方便,也更加利于他进行指挥。
方如今迅速地打量着办公桌后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和蔼可亲,正一脸笑容地望着他们。
竟然这么年轻,方如今的内心还是很震撼的。
能够在不到三十岁便成为特务处外勤站的一把手,除了个人能力之外,还需要强硬的后台。
“站长!”张鑫华穿的是便装,只是略微躬身,并未敬礼。
方如今虽然也是便装,但显然不能学张鑫华,他挺身立正,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朗声道:“职下方如今,见过站长!”
“如今,哈哈,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啊!我在南京就听到你的大名了,听说还是我的小老乡?”站长笑容可掬,十分亲切地打着招呼。
自从临城站临危受命之后,他的处境便有些微妙。
虽然说是处座的嫡系,但坐在站长的位子上总是要做出点成就来才能对上有所交待、对下服众。否则,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想法。
茅站长自幼聪明,但家境贫寒,直到十五岁才上小学,起跑线比其他人慢了很多。后来的求学之路也是相当的坎坷,后来几经辗转才考入了省警官学校正科二期。
彼时,处座还是学校的政治特派员,很快就发现了这位小老乡是个人才,便有意对其进行栽培。于是,曾经当过学校教员的茅站长,半路出家加入了特务处,成为一名特工。
有了处座同乡这块金字招牌,再加上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将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的很好,各方颇多好评,处座以及一些国党大员也是对其青睐有加。
恰逢临城站出缺,处座便将他从本部下放到了临城站。
从此,茅站长成为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情报站站长。
来到临城站的茅站长,也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的。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地方上的情况远比本部要复杂的多,这也是很多机关干部下到基层之后遇到的问题。
其中,最为棘手的就是站里几个组长面和心不和,极大地影响了临城站的战斗力。
尤其是情报组长胡德胜,自恃资历老、业务能力强,且在特务处本部又有些关系,对自己表面上恭敬的很,实际上则是阳奉阴违。
这个家伙认为自己的业务能力很强,理应得到提拔,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副站长,可是他至今都不明白,当领导更加需要的是组织管理能力,而并非只有业务能力。
还有刑讯组长孙大彪,在刑讯这方面的业务能力确实很强,但恰恰心高气傲,个人英雄主义,不擅长团结周围的人,这对于管理者来说是绝对的硬伤和大忌。
茅站长暗暗冷笑,这些年在特务处本部的积累,让他明白了一些道理:那就是“穷人”之所以很难逆袭,是因为上流社会的常识是底层社会的秘密。
很多长官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基层军官一辈子都悟不出的道理。
而在长官心里,这些事情就像1+1=2那样简单。
茅站长一直都是冷眼看着胡德胜为了争夺副站长一职上蹿下跳,他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还会有人想不通这点道理。
吴剑光在特务处本部的资历也快要提拔了,跟着他一起来临城赴任,上面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为了打压胡德胜,茅站长在安排任务时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情报组。
比如,这次和“鹞子”单独进行接触联络,从业务的角度来说交给情报组更加合适,可他偏偏将这件事交给了吴剑光和张鑫华两人。
为此,他顶住了不少的压力。
不过,他感到气愤的是,正在他满怀信心地跟处座汇报时,临门一脚竟然出了纰漏,他也因此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搞得灰头土脸。
还好,处座的脾气越是把你当自己人,就越会狠狠地批评你,被他当面骂出来还好,要是让他憋在心里,怕是自己以后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在南京的这几天,茅站长简直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当年让他坐上站长的宝座,处座可是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力排众议的,自己非但没有给处座长脸,反倒是让那些当初反对他上位的人看了笑话。
预定的会期尚未结束,他就向处座请示,希望提前赶回临城主持大局。
没成想,竟然被批准了。
与他一起回临城的,还有行动科副科长褚景学。
茅站长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这次提前回来是准备收拾烂摊子的。
可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启程,案子又发生了转机。
而且,随着崛部隆一的落网,这桩日谍案又重现曙光。
他反复查阅的吴剑光带来的这份审讯记录,心中的一块石头虽然没有完全落地,但也不至于像前几天那样一直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赶紧给南京发报汇报最新的案件进展情况,处座也是立即回电予以勉励——
“日谍猖狂,毒害犹甚,你站前期对谍工作虽陷泥沼、不尽人意,但能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付诸行动,近日对谍工作进展顺利,殊堪嘉许。尚望再接再厉,以尽全功!”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处座看到这封电报时脸上的表情。
惊讶,宽慰,惊喜……
如此,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处座的栽培,而且能暂时让那些反对的家伙们闭嘴了。
电报的最后还加了一句话——“另,你站人事安排所请,一律允准!”
吴剑光在特务处本部也是根基深厚,无奈业务能力不够出众,一直都没有展露头角的机会,是以处座将其下放到临城站,就是想给个提供一个锻炼镀金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层金算是镀到了。
当然,还得感谢胡德胜自毁长城,如果不是胡德胜争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闫建波的活口,获得比现在更多的情报。
总之,这次处座同意提拔吴剑光任临城站副站长,既是对吴剑光的认可,也是对他这个站长工作最大的肯定。
没有来自上面的压力,茅站长顿时感到浑身的轻松,心情大好,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去。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拨云见日的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茅站长笑容满面,示意两人不必那么拘束,请两人坐到沙发上,自己也是坐了过来。
不待刘强过来倒水,方如今提前拿起了水壶,给站长续水,又给张鑫华倒了一杯。
刘强笑呵呵地说道:“站长,方副队长这么勤快,又有眼力,您看我是不是可以换个岗位了?”
茅站长哈哈大笑,说道:“如今,刘强这是在担心你抢了他的饭碗啊!”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张鑫华也露出了笑容。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方如今从内心里可不愿意去当秘书。
秘书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天优势,但也很容易被打上“这是某某长官的人”之类的标签。一旦长官出了事,秘书怕是也要跟着吃瓜落,甚至没有翻身之日。
不过,刘强的一番话,还是让令办公室内气氛融洽,一片和谐。
刘强随后十分识趣地走出去,又将门轻轻地关上,办公室里只留下他们三人。
方如今见茅站长并不难相处,也渐渐放松了起来。
茅站长道:“鑫华啊,现在你们行动组可是了不起啊,韦忠、如今都是省警校的,就连我这个二期的毕业生也是为你们打工。”
言语当中虽有调侃,但语气极尽温和。
“一切都是站长领导有方!”张鑫华赶紧说。
茅站长又将目光看向方如今,方如今连忙说道:“在学校的时候便经常听到您的大名,教员们还让我们以您为榜样。如今现在能够跟着你做事,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在学校当中确实听过茅站长的名字,只是不知道人家毕业没几年就坐上了临城站站长的高位。
学校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毕业的学生在外面混的好了、发达了,他在学校的表现自然也是好的,这才符合学校教书育人的理念和宣传需要。
这就跟史书上记载的凡大人物出生必有异象是一个道理。
方如今这么说肯定是没错的。
张鑫华斜睨了方如今一眼,心说都是省警校毕业的,师弟跟师兄的性格完全不一样,韦忠就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哈哈哈……”茅站长眼睛一亮,又是大笑起来,在同期同学当中,他是年纪最轻的,但进步却是最快的,这一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
年轻就是资本,而且他也坚信,随着日军的下一步动作,领袖对情报工作会越来越重视,像他这种年轻的特工人员,还会有进一步上升的空间。
来到临城站,他确实也是想着干出一番事业来的,而现在案子有了进展,人事上也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茅站长笑着连连摆手:“如今,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只会干些打打杀杀的粗活儿。跟你这样懂外语的人可是比不了,比不了啊……我们刚出校门那会儿,那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一出校门就立了大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眼前的小伙子,身材挺拔,相貌堂堂,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锐利与坚毅,更显得气度不凡、丰神俊朗。
这让他回忆起了在警校的岁月,也只有在警校的那几年是心情舒畅的。
民国官场本就是整天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特务处这种部门更是尤为突出,实在是心累的很。
方如今自然是不敢跟站长比肩,表现出一副谦虚的模样。
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茅站长这才将话题引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