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暝上前轻道:“我来吧。”
薛凌未答话,蹲下身极熟练止血扎紧后,露出左手腕到鲁文安面前,道:“你看,我只是想走,别无他意。”
鲁文安笑道:“我知道,不要紧,咱们走吧,咱们现在可以走了。”
她指了指拓跋铣远去的方向。笑道:“呵...”过了一会才续道:“你看,他怎么不留人看着,防止我跑了。
他都知道,我肯定会跟过去的。”
鲁文安渐失了笑意,好像这句话比所有解释哀求都更具力度,他再找不出任何措辞可以反驳。
薛凌缓缓起了身,对薛暝道:“你不要跟着我,替我照看他两天。”
薛暝为难,鲁文安又忙道:“等等....”他看着薛凌,勉强坐起,挤出笑容努嘴往身后屋里,笑道:“你骑马去追,很快的,今天又进不了宁城,就不能在这多陪伯伯一会儿。”
薛凌目无焦距,失神瞧于别处。鲁文安又道:“就在这住一日,住一日,我收拾你小时候房间,你去看看。”
“城里去岁燃过火,怎么会有我的房间。”
“去年的火.....是你。”
“是我啊。”
她笑笑,上前将那只断臂拾起,走得两步,小心搁于一处树笼下,回转来,寻常道:“是我啊,是我一把火烧了平城。我知道霍云旸在城里放了很多粮草,拓跋铣如果拿到了,他说不定会南下许久。
我烧了这些东西,他就要停了。
倒也不是为了不让他南下,我知道沉元州会往宁城,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了,沉元州就有功可建,军威更甚,我不能让他得到这种好处。
所以,我才来烧的。”
她看远处那口井还在,听的到滴血的声音。薛凌笑道:“我在找碣族的一个蠢狗,等我找到他,一定有办法把他弄回去。
等我把他弄回去,拓跋铣就会自顾不暇,他不会有太多兵力南下的。倒也不是我怕什么生灵涂炭,他南下,我就不可避免要牵扯兵力在此,没有足够的人杀回京中了。
明明我算无遗策,面面俱到,明明我就要赢了。
为什么你不肯走啊。
我说了我与他在一处,只是暂时周旋尔。
为什么你非要拦在这。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拦我吗?”
鲁文安垂头,半晌道:“薛凌,咱们走吧。”
她喊薛暝:“你替我看着。”说着要去牵马。
鲁文安忙拉她道:“嘿,等下....等下”,他笑指了指屋里,道:“你真不肯跟鲁伯伯走。”
“等我杀了魏塱,我赔给你。”
“那....那....”他左右无所适从,最后近乎哀求道:“那咱们上前看看,你都没回来过,是不是好些年没去看了。
咱们小时候不是经常上去,你要走,你非要走,鲁伯伯哪里拦的住,咱们一起上去看看,看完了你走我也走。”
薛凌停得半晌,转身要往登道上去,鲁文安笑开来,道:“等等,等等。”待薛凌回头,又道:“你去房里,房里,我放了石蜜,你小时候不是喜欢这玩意儿,我就放在桌上,你去取。”
薛凌看了眼他,又转向薛暝,鲁文安道:“你去取,还担心鲁伯伯骗你不成。”
她确有这个担心,终还是自己迈了步,顺着鲁文安指的方向,以剑柄推开门,又细听了片刻,方谨慎往里进。
鲁文安坐在原处,看着薛暝道:“你是她什么人。”
薛暝稍颔首,道:“寻常下人。”
鲁文安笑笑:“我看她和你甚是亲近,小时候,她躲她爹,就是拽着我往身前挡,不要了,又推往一旁去。”
薛暝亦觉些许心酸,别开脸道:“你不该留在这为难她。”
鲁文安哈哈笑过,伤道:“你看她....你看她.....你看她,哎呀....”他撑了撑身体“哎呀,我又劝不来她。”
薛暝偏头无话,薛凌在桌上找着了一包石蜜,就是寻常糖块,她并不怎么喜糖,无非是这东西幼时难得,见着了要往嘴里丢两块尔。
她拿起纸包往外,看见鲁文安和薛暝在说什么,到了近处,又没见两人出声。
鲁文安看她手上拿着东西,笑着强撑站起,道:“走,咱们上去看看。”
薛凌面无表情往上,薛暝伸手要扶鲁文安,又被他推开。血还在往外渗,断臂处殷红越来越湿,开始往下滴,一路滴到了城墙上。
站在哨岗处鲁文安开怀不减,指着远方道:“你看,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个时辰前,跑马才过,可原子上踪迹荡然无存。春草年年生,好像几十年上百年,城门外就没变过。
她不答话,鲁文安又道:“哎呀,这日头,真是不好,又没雪又没冰的,你说,咱们在这住两三月呢,两三月就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欢年年刚下雪那个点儿。”
“只要我够快,两三月一定能回来。”
鲁文安手扶在墙檐上,笑道:“那老天爷的事儿,咱们在这等着,下雪就能出城,不是更好?”
她喊薛暝:“你看着这。”
鲁文安忙喊:“等等....哎呀”他断臂靠在了城墙上:“你急什么,你就不能再陪鲁伯伯说说话。”
薛凌握着拳头,咬牙不语,又听鲁文安道:“哎呀,我没读过书,啥都不知道,好多事,你要问你爹的啊。
是不是?”
是不是?幼时不是,现在也不是。
“你昨晚说那个斩衰,你说儿子要给父亲穿,三年不得走远什么的,鲁伯伯也不知道,哎呀,好多事,鲁伯伯都不知道了。你看,洗,什么?
什么东西能洗?”
她错愕了片刻,才在大片的经年旧事里寻到答桉。是哪年哪月的豪情壮语,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鲁文安听不懂文辞隐喻,揪着马绳问,什么什么,什么河,洗什么,从来没听过沙子能洗。
“银河就是天上的星星,书上说,星星都飘在天水里,天上有一条大大的河,胡沙不是沙,只是胡狗的代词,就是...哎呀,就是将胡狗驱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把西北洗的干干净净。”
“这个好,这个好,是怎么说,再念一遍。”
“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她站在这,觉得可笑。
鲁文安右手撑在墙头,催道:“哎呀,是什么东西能洗?”
她与旧时心境迥异,漠然嗤道:“要挽银河仙浪,西北.....”语间停顿,是这三四年旦暮明晦。
她未抬头,微笑着将话续完:“洗.....洗胡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