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欢迎之后。
朱祁镇召见王恕。
君臣在南京紫禁城大殿之中,相对而坐。几乎寒暄,追忆当初的峥嵘岁月之后,朱祁镇切入正题,说道:“王卿,久镇南京有什么对朕说说吗?”
王恕说道:“陛下,以工商为本固然大有利于国库,然江南商人大实在是肆无忌惮,前有徐家有干国法,后有陆家,冼家等大商家,走私逃税,贿赂官员,聚啸亡命,目无王法。臣在南京,办大小案件近百起,都有碍于此辈。”
朱祁镇听了,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商人是一个什么样德行,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样的。
为了钱,可以出卖近乎所有的一切,也不在乎任何法律与道德。更不要说,大明朝对这方面的法律还不健全。
朱祁镇上一次南巡,修订了《商律》,规定了公司法等法度。打但是这仅仅是个框架而已。有太多太多的细节,都来不及敲定。
有大把大把的漏洞可以钻。
江南的商人如果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这才是有问题。
朱祁镇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到底这些大商人做了什么事情,却让朱祁镇有些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冼家可是说重庆公主驸马?”
王恕说道:“正是。事涉外戚,臣不敢妄言。冼家从佛山铁厂发家,经营海运,霸占海上贸易,特别是在南洋一带,号称南洋王。有此僭越,驸马非但没有这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正统四十年到五十年之间,江南大小商人有十七艘船,入南洋之后,杳无音信。臣前后查探,这些船的货物,分别在凌州府与旧港,亚齐卖出,都是冼家下属船只。”
“景德镇有刘姓人家,祖上乃是官窑出身,在正统年间少府改革时出了官窑。建立了刘家窑场,专营南洋生意。以至于家私巨万,但是在正统四十五年,满门灭绝。”
朱祁镇打断了王恕的话,说道:“这是冼家做的?”
王恕说道:“臣没有证据。不过,冼家蓄养死士,却以至于万余,却是真的。臣有证据。”
朱祁镇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多说。说说陆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恕说道:“陆家本是江南人士,在当年清丈土地的时候,对抗朝廷流放南洋旧港,与施家联姻,成为南洋大族。经营海贸,欺行霸市,各行各业,凡是有陆家参与,就不准别家插手,以至于草菅人命云云。各有卷宗,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忽然打断王恕的话,说道:“好了,这些事情没有上报刑部与都察院吗?”
王恕说道:“自然有上报。”
朱祁镇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理会?或者仅仅没有如你说愿处置两家?”
王恕沉吟片刻,说道:“臣知道。”
朱祁镇说道:“知道就行了,有些事情不是现在要做的。”
王恕说道:“陛下,臣知道,两家家资数千万,乃是庞然大物,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可以轻易动的。如果轻举妄动,很可能造成市面萧条,此其一也。”
“其二,他们都是太子的人。”
朱祁镇起身说道:“你是老臣了。有些话知道就行,不应该说出来。”
朱祁镇之前对这两家的事情了解不大清楚,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可事无巨细上报。
而且朱祁镇最近精力衰弱。朝廷事情又多,很多细微的事情,他都忽略了。
不过,即便如此,朱祁镇在王恕说这一件事情的那一刹那,就相信了王恕所言是真的。
这是他基于对王恕的相信。
王恕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会说谎的。
这一点,朱祁镇很明确。
但是一瞬间,朱祁镇也就有了决定,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去。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子。
对,太子。
在朱祁镇有意退位,任何关于太子的负-面消息,都要被压制。
王恕作为南京留守。他即便不是上奏朱祁镇,走正常的流程,优先级也是非常高的。可以说即便内阁里面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人,压下来王恕上报。
定然是有人吩咐了,而且是大有来历的人。
这个人就在内阁之中。
具体是谁,朱祁镇一时间弄不清楚,但是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不过,朱祁镇不准备追查是谁了。
因为毫无意义。
即便换了朱祁镇也会这样做,虽然他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对太子很失望。但是太子依旧是他继承人。而且是不二人选。
既然如此,朱祁镇必须维护太子的颜面。
当然了,朱祁镇在心中或许为太子辩解一二,他很清楚下面人不好管,当初王振不是也打着他的旗号做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他当时也未必全部知道。而今也是一样的,太子一直在南洋镇守,冼家与陆家的佐渡事情,太子也未必是完全知道的。
比起太子麾下一屁股屎,朱祁镇倒想知道,太子知道这一件事情该怎么处置。
但是不管将来怎么办,朱祁镇对这一件是的处置,就是先压压。
王恕说道:“臣知道,但是臣以为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万般事情,也拗不过一个理去。纵然此事事关大太子,陛下更应从重处置,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洗清太子身上的污点。”
王恕虽然刚直,但是却也没有违背天下士大夫的共同想法,也就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想法,但是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之中牵扯到太子,就望而退步。
恰恰相反,王恕觉得正是因为这一件事情,牵扯到太子。更应该注意这一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国本。
天子有过,尚且要劝谏,况且是太子?
而且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就有如此之事,不多家规劝,他日登基之后,又该如何?
王恕对太子登基从来没有一点反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支持太子。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情,支持太子登基,背后是太祖皇帝的遗训,是大明的祖制。而并不是太子本身有什么个人魅力,可以折服王恕这个七十岁的老臣。
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以朱祁镇的身体状况,真要是按照朱祁镇驾崩之后,才召太子入京继位的话,王恕早就不在人间了,还在乎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吗?
只是,皇帝从来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臣子。
这是儒家的为尊者讳。
虽然太子还没有登基,但是储君也是君,王恕也不会直接将矛头指向太子,还是将太子与两家进行了分割。
朱祁镇当然知道明白王恕的心意。
只是在政坛之上混老的人,那一个不是精明之极,这一点事情,根本做不到将太子与两家分割,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朱祁镇说道:“朕知矣,太子已经回京,入冬左右到南京,到时候让他自己处置。”
王恕还是有些不满意,王恕本来就是刚直之臣,颇有除恶务尽之心,他说道:“陛下。”
朱祁镇说道:“王卿,要顾全大局。”
朱祁镇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语音加重。意在言外。
王恕自然明白,朱祁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王恕虽然号称刚直,但是在朱祁镇面前,却也不敢真充当愣头青。毕竟真正愣头青根本不可能在大明官场混到这个地步。
王恕行礼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许对任何人说,朕不想在太子回来之前听到任何风声。”
王恕说道:“臣明白。”
随即王恕起身行礼,说道:“陛下车马劳顿,臣告退。”
朱祁镇目送王恕离开之后,靠在椅子上,怀恩立即上前,揉这太阳穴。此刻朱祁镇只觉得太阳穴之处随着脉搏一下一下的涨疼。这一半是朱祁镇真有些累了,另外一半却是被太子给气着了。
说实话。
这两家是太子的钱袋子,朱祁镇岂能不知道。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镇还觉得太子思想灵活不死板。毕竟朱祁镇很明白,不说什么资本主义发展不发展,单纯以资金回报率来说,投向这些产业,要比投入田土上有赚头,而今将来太子手中有这一批人手,将来接管少府就方便多了。
毕竟有人才储备。
但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太子是参与商业,而今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权力变现方式。这是朱祁镇气得头疼不已的事情。
同样是发展商业,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路。
少府在朱祁镇的手中,承担是同样的责任,深入工商业之中,保持皇家的影响力,但是朱祁镇选择的大多少产业,都是那中重资本,重资金,或者关系国家命脉,朝廷有必要掌管在手中的产业。
钢铁业,机械制造业,也就是蒸汽机的制造。还有银行业,金银矿。等等产业。
这种产业布局,虽然非常赚钱,但是如果理解为仅仅为了赚钱,那就大错特错了,而太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