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是好计。奈何不合朱祁镇的心思。
朱祁镇有些烦恼了。
朱祁镇毕竟不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了,在朱祁镇年轻的话,非要用各种手段逼着项忠不得不走上朱祁镇想要的路上。但是而今朱祁镇却没有那么多心思与项忠就纠缠下去了。朱祁镇说道:“项卿所言极是,从今后之后,各地藩王结亲,就是宗人府的事情了。”
项忠说道:“微臣愚见,能得陛下一赞,乃是三生有幸。”
朱祁镇说道:“不过,这漠北朕还是要走一趟的,北京酷热,朕不能堪,欲北上避暑,可乎?”
朱祁镇索性撕破脸了,他不找什么理由了,我就是要去。
项忠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欲避暑,则西苑可也,如果陛下以为西苑不可,臣以为西山可也,不至于万里之外,上损陛下之贵体,下耗朝廷之钱粮,而今太子在外,国家无本,陛下欲出巡,奈江山社稷何?置祖宗宗庙于何地?”
朱祁镇说道:“项卿过虑了,朕身体康健,能开二石之弓,况且古之圣王,也常年出巡,也没有出现亡江山社稷。朕不过出巡一次,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项忠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朱祁镇冷笑说道:“真是好笑,有用的事情,是思慕古之圣王所为,没有用的事情,就此一时彼一时也。”
丘浚听得冷汗直冒,连忙出列说道:“陛下欲巡视天下,臣等自不可,只是圣躬所在,关乎重大,总要朝廷上下好好商议一二,才能想一个妥当的法子。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听了之后,看了一眼项忠说道:“原来尔等是这个意思啊?是不是项卿?”
项忠额头见汗,梗着脖子,嘴巴张合两下,才咬着牙说道:“是。”
虎死余威在,况且朱祁镇还不是死虎,不过是一条老龙而已。可以说在朝廷之上,朱祁镇真想做些什么事情,没有做不成的,这就是朱祁镇数十年的积威所在,项忠已经尽力阻拦了。话说到这一步,他已经顶不住了。
而且朱祁镇最后的言语,更是关系到了一个朝廷之中另外一个大漩涡。项忠也是担心事情越闹越大,他收不了场了。
只能答应下来。
什么样的大漩涡?
就是分裂的儒家。
朱祁镇当年为了改革,一炮将理学从官府学说打得岌岌可危。朱祁镇重提公羊论,再议五世说,为朱祁镇的改革提供理论基础。但是朱祁镇所做的事情,本质上是管杀不管埋。
一来是,朱祁镇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更适合中国,什么样的思想体系才有利于科学的发展。
二来,朱祁镇觉得思想只有充分的自由,激烈的论战,才有更完善的理论出现。
三来,朱祁镇年纪大了之后,也不愿意去读那些聱牙诘屈的上古文献了,也不愿意深入了解几家学派的思想了。
只有几次在以贝琳为首的实学一派有些危机的时候,暗中出手了几次,却没有人察觉.
只是,朱祁镇不管了,并不代表这些纷争的结束,反而是更加多了。当然了这也与大明社会一系列变化有关系。
朱祁镇变法这些年,大明经济迅速发展,对大海的开拓,还有新的生产组织模式,工厂化,大量工人的出现,乃至于蒸汽机的大量使用。等等,这些大明之前并没有出现的变化,冲击了大量儒生的心。
当然了大发展之下,也是很多问题。
朱祁镇在政治架构上,还有等等问题上都解决了一些问题,比如废除胥吏,改为吏员。为大明发展扫清了底层结构的障碍。但也严重冲击了地方士绅。特别是几次清丈土地更是如此。
这些激烈的思想变化,更是反应在学派争锋之上。
南方心学异军突起,在朱祁镇看来,与王阳明的心学有些区别,但是更重点是为商人辩护,有意提高商人的地位,乃至于提出了四民皆本。福建当地又有永嘉之学等等,都是类似相似的说法。
而北方,乃至于内陆很多地方,依旧是理学的天下。
当然了,这些朱熹的徒子徒孙,为了让理学在这个时代依旧发展下去,提出了很多有意思的理论,彼此之间也是分歧。理学内部都有很多的流派。
而实学一派,就是理一分殊,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等理念结合起来,与朱祁镇提倡的一些科学理念结合在一起的学派,在北京大盛。这也是有原因的。
朱祁镇一直想将北京发展成为一个工业城市。
他做的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但是北京却也成为北方,乃至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遵化之铁在北京城外,变成种种器物,还有西山的煤业等等。正是有这么多工业在,才让很多工匠都信奉实学,这才是实学的坚实基础。
只是北京毕竟是北京,乃是大明国都,也是大明的根本要地。所有儒家理论必争之地。
整个大明也就北京城之中,这种争鸣就最激烈。当然这也是因为北京有大明最发达的报业。
而儒家学问最本质的特性,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因为这样的情况,学术争论也是能影响到朝廷风向的。
这是项忠不愿意见到的。
项忠虽然是理学一脉,但他并不偏向任何一派新学,如很多老臣一样,人对于自己出生之前已经有的东西,常常视为理所当然,而将自己出生之后才出现的东西,却很难接受。
虽然当然朱祁镇辟雍之会,项忠并不在京师,但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对这里面的门道却是清楚的很。自然不觉得,这些所谓之新学,有什么好或者坏的地方。都看不惯。甚至很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这样激烈的学术争锋,此早会蔓延到朝廷之上的。
毕竟而今大明掌权的还是老派人物,但是等他们这一批老派人物退下去了,信奉不同理念的年轻人上位之后,他们很难不将因为学术引起的纷争,蔓延到朝廷之上。
只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毕竟那个时候,他很可能就不在了。
将来的事情,项忠自然是管不了了,但是但凡项忠还在一日,就要防止这种事情蔓延到朝廷之中。
就朱祁镇那一句话,要出去之后,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风波。
毕竟朱祁镇打破理学统治地位之后,高举复古大旗,有质疑尚书伪作,就衍生出两个不同的理论,一个是复古,一个疑古。
项忠很明白自己已经拦不住朱祁镇,自然更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项忠在转眼之间,就想了这么多事情,说道:“既然如此,怀恩将出巡的路线图,让首辅看一看。”
项忠一听,暗道:“果然是早有预谋。”暗暗叹息一声,接过怀恩递过来的一封文书,打开一看,脸色一变,说道:“陛下,这哪里是北巡啊?这分明是巡视天下?”
项忠手中的文书之中,却是画着一道路线图,从北京出发,从东北而漠北,然后从漠北而燕然山,进入西域。然后在转头沿着西北东进,进入河南从洛阳而襄阳,从襄阳入汉水,沿着汉水入长江,从长江到南京,从而巡视江南,然后在南京过冬。
回京的时间,就在明年了。在明年开春之后,沿着运河北上京师。
整整一年,朱祁镇就没有在京师的意思。
比起上一次南巡之事,时间都要长上不少。
项忠自然不能认可的。
朱祁镇说道:“朕老了。想看一看大明将江山怎么了?放心不用户部出钱,一切开销都从内库出。”
项忠说道:“陛下,臣------”
朱祁镇说道:“怀恩,将另外一分出巡图,拿给首辅看。”
怀恩答应一声,立即将手中另外一封图纸递给项忠。
项忠看了之后,更是绝对头晕目眩。
无他,朱祁镇路线前半部分大抵一般,只是到了江南之后,并不回南京过冬,而是出海,沿着海岸线南下,从宁波到福建,从福建到广州。在广东过冬之后,再海上北上京师。
这是项忠万万不能答应的。
无他,就是海运。
虽然大明已经开始大规模海运了,甚至太子这一次出征就是海运,但是项忠依然不能让皇帝出海。
在汉代的时候,皇帝乘船就有很多人死谏,就是因为乘船危险系数大,而今也是一样,虽然海运已经证明很安全了,但是海运的事故率远远没有到万无一失的地步,每年都还能听到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沉没在海上的船只。
皇帝身系天下之重,一旦有失,项忠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置,他怎么肯让朱祁镇出海啊?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淡淡的说道:“首辅,这两分出巡路线,你选一份吧。”
朱祁镇看上去给了项忠选择的机会,其实根本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