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中。
项忠与丘浚相对而坐。
两人看着从乾清宫传过来的文书。一时间相对无言。
其实,想要太子回来的人,不仅仅是太子本身,还有以项忠与丘浚为首的文官集团都希望太子回来。
并不是说,朱祁镇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没有一点心腹班底。所有人都盼着朱祁镇死。
这是朱祁镇的自我错觉。
或许有相当一部分人,这些人被朱祁镇打击的人,他们或许盼着朱祁镇死。但是这些人也不过是在心底想想而已。
最少在内阁之中的人,都是大明的忠臣。绝对没有盼着朱祁镇死,或者让朱祁镇交权的事情。
只是这与这些人想让太子回来,并不矛盾。
其实,让太子在外将兵,在朝臣之中,本来就是有些很多反对意见的。
毕竟,太子将兵,本身就与中国自古以来的政治传统有相悖。胜利了不好办,败了更是难办。
但是,朱祁镇已经过了六十岁了。一场大病之后,伤了元气,这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明显的感受到了朱祁镇的虚弱。
即便放在后世,人到六十岁之后,死亡几率呈现爬升。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前例就放在眼前。
刘定之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在内阁,一个转眼的功夫,人就没有了。
才有韩雍临危受命,担任首辅。
当然了韩雍能坐稳这个位置是另外的事情。
虽然,他们两个人对朱祁镇忠心耿耿,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但是作为国家大臣,却不得不多想一点。
他们固然是忠于朱祁镇,但是更忠于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旦朱祁镇有不忍言之事,太子从南洋回来。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且不说,秦始皇死后,扶苏太子前车之鉴,单单说近一点的,仁宗驾崩的时候,宣宗皇帝在南京,一路从南京快马加鞭赶回来,很多掩藏在史家隐笔之下的,风云变幻,更是让触目惊心。
要知道,这才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当事人都还没有死光的。
六十年前是有惊无险。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
特别是皇帝将诸子分封,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是每一个儿子都是有几万士卒的。虽然对于京营的六十万大军,并不构成威胁。
但问题是,政治阴谋很多事情,都不用兵马相接。
项忠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那就是太子来不及回来,某皇子登基掌控了京师内外,而太子在南洋也是重兵在握,如何肯甘心?
大明南方地区因为南洋战事,军队南下,大体空虚,很可能就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大明列祖列宗经营近百年,才有今日的盛世,就毁在他手中,项忠作为内阁首辅,虽百死而莫能赎。
而丘浚是朱祁镇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朱祁镇的忠心绝对没有话说,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选择之上,也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
只是他们心中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事情要怎么做,却是另外一回事。
朱祁镇五十年的皇帝,积威之重。不下于太祖太宗。
即便朱祁镇一向宽厚,从来没有做过无罪而诛杀大臣的事情,最严重也不过是罢官。
但是即便如此,从正统三十年以来,敢面刺朱祁镇之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项忠也是如此。丘浚更是如此。
项忠的履历多在下面,从知县而知府,从知府而巡抚,从巡抚而总督,而丘浚却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知县知府的履历,但是更多是朱祁镇提携而致。
可以说受君恩深重之极,于情于理于心,丘浚都没有敢直面朱祁镇的勇气。
丘浚说道:“陛下对各地藩王的处置,恰当之极,我这就去办,剩下的事情,就托付给首辅了。”
对于将这些京师之中不安分的因素清理掉,丘浚是很赞成的。他先领了这一件事情,就是将最大的事情交付给项忠。
而今京师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
不就是皇帝年老,太子不回吗?
首辅作为天下文臣之首,也必须承受不一样的责任。
丘浚可以将这一件事情,推给项忠,而项忠却责无旁贷。无可推托。
项忠说道:“好吧,我去一趟吧。”
项忠安顿了一下内阁的事情,就来到乾清宫。怀恩听了下面汇报,立即出来迎接。
项忠与怀恩见礼之后,项忠问道:“陛下心情可好?”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朱祁镇病愈之后,心情不稳,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的朱祁镇,不管什么情绪,都不会带到政事上面,那么是大婚当日,还批阅了不少奏疏。
而今却不一样了。
谈不上喜怒无常。
但是在朱祁镇高兴的时候,有些话更容易听进去而已。
而且更重要的不是朱祁镇的心情,而是朱祁镇的身体。虽然朱祁镇的身体在慢慢的调养之中,但是依然不能如之前长时间操劳政务。
只是,朱祁镇最讳言自己的身体如何,这是一个不能问的问题。
只能旁敲侧击。
但凡朱祁镇的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代表朱祁镇的身体情况也很好。
毕竟身心是一体的。
怀恩说道:“首辅小心了,今天陛下心情不大好。有些话,就不要今日说了。”
项忠说道:“谢谢公公提醒。”
项忠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在思索备用的话题。
反正天下之大,总有些事情,要对陛下说的。
进入乾清宫之后,项忠就闻到一股药味。
或许不单单是药味,还有一种病味。所谓天人五衰,就是神话之中讲述天人寿命终结的时候,会发出的种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身体臭秽。
就是说身上有异样的味道。
其实这种说法,都是从人身上的变化发挥而来的。
特别是朱祁镇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身上自然也有味道。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他自己闻不到。
项忠行礼之后,说道:“陛下,今年大旱,下面已经报上了减免田赋,臣整理了一下,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让怀恩拿过来,朱祁镇不耐烦看详细的分表,比如某县减免多少石,只是看最后的总计,四川,山东,江苏,安徽。陕西,等数个省,共计在五百万石。
说实话。
今年的情况有些严重。
不过大明的国力与执政能力,已经今非昔比。
如果在正统初年,遇见这样大灾,大明朝廷都要伤筋动骨了。
而今大明朝廷支持南洋征战,藩王迁徙,顺便赈灾,虽然有些压力,但也仅仅是有些压力而已。
太仓银库与内库之中,纯银在五千万两上下,而京城与各地十几个仓库,大概有几千万石粮食。
数省全部的旱灾,大明根本不用动用京师的储备,只需动用下面的仓库就可以了。
再减免田税上面也格外的大方,其实项忠也明白,下面报灾的数量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国家有钱,也就不太讲究。
当然了,派御史去巡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让下面的官员将这些朝廷恩德给私吞了,项忠也就不详细查了。
朱祁镇对赈灾的事情,也没有多上心。倒不是说赈灾不重要。而是朱祁镇这一辈子赈济过太多灾情了。
大明朝廷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赈济流程,是有无数个曾经赈济过灾情的大臣前后修订过的。而各地方政府的责任,第一是收税,第二就是赈灾。
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根本不用朱祁镇多上心。甚至朱祁镇越是插手,或许就越容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