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妃见状,说道:“陛下,老五但凡有些错处,也不当如此处置,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朱祁镇听庄妃要求情,冷冷的说道:“送庄妃回宫。”
朱祁镇知道,在这个社会之中,朱祁镇如此对伊王,几乎是让伊王社会性死亡。
要知道在古代孝道是非常重要。
一个人想成大事,不能说在道德上毫无瑕疵,但是在孝道上最少不能太过分,特别是这种想继承皇位的人。
朱祁镇在病榻之前,直接说伊王不孝。
伊王不孝?
虽然皇家父子之间,夹杂很多其他利益,但是不孝还真说不上来。
只是朱祁镇却必须这样做。
今日朱祁镇不将伊王的念想打掉,朱祁镇不能保证他死后,伊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伊王在乾清宫前被杖责,而庄妃被强制送到寝宫之中。
其他大臣却没有一句话反对。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似乎是当人的身体不支的时候,根本自信不起来。这个时候,朱祁镇不知道自己什么再次陷入这种昏迷之中。
又何谈对朝中内外的掌控。
不过什么样的英雄豪杰,当他成为老人的时候,都是弱者。
朱祁镇说道:“太医令。”
楼太医立即出列,说道:“陛下。”
这个楼太医乃是当年楼元的孙子。
朱祁镇问道:“你们楼家品行,朕从来是信得过的,我问你话,你直说就行了。不管结果如何,朕恕你无罪。”
楼太医知道朱祁镇要问什么,也没有别的可问的。依然非常紧张说道:“陛下请问。”
朱祁镇说道:“朕的病,究竟如何?”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又吹了风,喝了冷酒,内外夹攻,至于风寒入体,而今陛下已经熬过去了,只需善保龙体。并无大碍。”
朱祁镇说道:“仅仅是风寒而已?”
楼太医说道:“臣确保无疑。”
朱祁镇说道:“那么朕怎么觉得这么重?”
楼太医说道:“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当年了-------”
楼太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医理,朱祁镇却只听见前面几句,后面只当是嗡嗡乱响。
同样是病,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仅仅是清风过耳,但是对于老年人来说,却是另外一个处境了。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朱祁镇想承认,他就不来的。
朱祁镇的心情虽然有些不好,但是楼元的话,也解开了他的疑虑。
朱祁镇转过头去,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吧。”
“皇后带几个孩子都回宫吧,安抚好宫中的事情。”
皇后说道:“妾身明白,不过陛下,不召回太子吗?”
朱祁镇说道:“等等吧,今天将太孙留下就行了。”
南洋的情况,寄托了朱祁镇太多的信念了。虽然他在位扩土无数,但是实际上在他看来最有意义的,也只有南洋这一片土地。
他内心之中,其实已经同意让太子回来了。
只是似乎一让太子回来,就是朱祁镇承认自己不行了,自己老了,自己不能掌控天下了。自己将要失去权力。
他心中就百般不是滋味。
再加上太子在南洋这么长时间,南洋事务有牵扯到各方面,关系到藩王,太子的身份天然压着这些藩王,这些藩王才老老实实的配合。
但是太子离开,谁来接任,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事情。
这是朱祁镇犹豫的原因。当然了,朱祁镇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太子继承皇位想法,他也不能动摇。
在朱祁镇将伊王驱赶出去的时候,内阁大佬与枢密院的人不发一言,固然是因为他们对皇家事务不想多参合,但是同样也是因为他们对帝位传承在太子一脉保着支持的态度。
朱祁镇而今对这一件事情,是拗不过满朝文武的意见的。
皇后对朱祁镇的决断并不满意,但是皇后从来没有在朱祁镇面前唱过反调。
虽然不满意,但依旧答应下来,就退了下去。
朱祁镇随即对怀恩,说道:“怀恩,将乾清宫附近腾出几间空房子。”他又对内阁的人说道:“内阁大学士以两人三人为一班,在乾清宫值班,处理经济事务。乾清宫侍卫由各国公带队值勤。”
项忠听了,也觉得妥当,说道:“臣等遵旨。”
朱祁镇让内阁的人在乾清宫值勤,是安外朝之心,朱祁镇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见大臣,为了防止别人内外隔绝。
自然要留大臣在宫中,这其实也是中国传统了,一般在君王有疾的情况之下,都会有大臣入宫侍疾。
至于国公带队,前文也说过这些国公,除却王越这个威国公之外,其他几个国公不过是秉承父荫而已。
不能说一点本事都没有,但是与他们的父辈差远了。
但是他们却代表着军中各方势力。
朱祁镇相信,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支撑他这个皇帝。
无他,这些国公家族,几乎上已经是富贵已极了,而他们又撑不起父祖传下来的基业。他们的一切富贵都建立在大明王朝之上的。
一旦大明王朝不在了,他们的一切都不在了。
更不要说,他们的才能自己造反是决计不可能的,如果替他人卖命,又能有什么好处?
他们已经是国公了。
即便是再封一个郡王,又能如何?
当年太宗皇帝可以答应分宁王一半江山。结果如何?
所以这些人,只要脑子没有被驴踢,就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他们虽然没有父祖的能力,但是让他们守个宫城,给朱祁镇看个大门的能力还是有的。
再加上整个皇宫外围都是朱家最信任的亲军卫所编成的中军。这些公侯家族在别的军队之中影响力惊人。但是在这里却是没有多了。
毕竟真要说起来,这些中军相当一部分都是太监掌管的。
朱祁镇做出妥当安排之后,只觉得浑身出了一身汗,似乎这一番安排,就已经透支了自己的体力。
之后,楼太医侍奉汤药,朱祁镇喝了之后,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楼太医有些话给朱祁镇说了,有些话并没有给朱祁镇说。
比如说朱祁镇这一场病如此凶险,让朱祁镇大伤元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而朱祁镇病的时间也不凑巧,乃是冬季。
中医理论之中,很多病都看时节的,很多老人在冬天病情加重,能熬过冬天,到了春天好多了。
而今朱祁镇的病也是一样。
估计要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大好。
其次,即便是大好了,朱祁镇像再像以前,弓马骑射一样不丢,恐怕是不可能了。
所以。不管朱祁镇愿意不愿意,他都要面临今后种花养鱼的老年生活了。
如果说,宣德十年到正统七年,朱祁镇没有亲政的时候。是一个阶段,从正统七年到而今正统五十年,整整四十三年。
乃是朱祁镇掌控大明权力,肆意挥洒的时间。
那么从今后起,朱祁镇要面临的就是他当初辛辛苦苦的掌控的权力,一点点的从手中流失。
掌控权力是需要能力的。而且权力又是厌恶真空的。
不管什么原因,朱祁镇负担不起手中的权力的时候,这权力都会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手中流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人本来就是赤裸裸来,赤裸裸去。
不过,这一辈子朱祁镇拼命抓住了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到了一点点松手的时候了。
只是朱祁镇依旧不甘心,不愿意,不服输,不承认。
也是。
谁甘心,谁愿意?
特别是掌控过权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