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的表态如此斩钉截铁。
韩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能先拖一拖,换一个时间再讲,或许能让皇帝回心转意。
于是,韩雍就转化了话题。
大明天下如此之大,除却南洋,还有很多事情要说的。比如赈灾。比如西南土司的乱事。
赈灾就不用说了。
至于西南土司,虽然大明有大兵镇压,但是还是隔三差五的出乱子。几乎有几年,就有一场土司作乱。
朱祁镇也明白。
这一方面是土司在自己的地盘之上,的确是嚣张多了。根本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不晓得北京在什么方向。
如果大明国力较弱,也就不说了。
但是而今大明国力比之前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单单云贵川三省兵力叠加就有一二十万之多,毕竟这些省份在枢密院的划分之中,依旧是边地。
这二十万军队,固然不是全部都是京营精锐,但是列入京营序列的也有数万。
在朱祁镇军事整顿之后,军中将领的地位大幅提高。虽然比不上开国的时候,但是地方军事指挥权却一直在武将手中。
而且看着正统十四到正统三十年之间,大战连连,为大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个勋贵。而今的将领都是眼气非常的。
一个个都盼着打仗。
即便没有仗打,有的还想着要打的。更不要说这些土司一个个如果桀骜不驯,再加上朱祁镇之前改土归流的原则在。
他们更巴不得将事情闹大的。
所以,而今土司之乱,都是旋起旋灭的节奏。
不过韩雍今日特别说明,这种擅起边衅的严重性,特别是大明正在南洋用兵,一旦西南闹大乱子。
朝廷就两面大战,财政会支撑不住的。
朱祁镇立即答应下来,说道:“这一件事情,我会交代给枢密院的。”
其实,这种军队中的情况。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朱祁镇的纵容。
在朱祁镇心中,下面的军队求战心切,主动出击,总要比畏敌如虎,甚至望风而逃要多了。
这种军中士气,不可折损太过。
虽然事后,朱祁镇都会派人查,如果查清楚是军中某些人有意为之。
朱祁镇也会处罚的。
只是一般来说,这都是打赢之后的事情了。对于得胜之将,朝廷也不能苛责太过。一般来说就是派人训诫一番,然后将他调到冷板凳上。
比如去枢密院当文职军官,比如去武学当教习,比如去紫禁城城之中,为皇帝站岗。特别是最后一个职位。
凡是能在宫中站岗的,大多都是军官。所以,在外能领一两万大军的将领,来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带几百人,看管一两个城门而已。
而且按时点卯。不能缺席,请假也很难。
如果说人流量大的门,还好一点,能与朝中大佬,枢密院的顶头上司混个脸熟。但是如果有些偏门,一年半载也开不了一次。
对于这些领兵打仗的将领,就好像是坐牢一样。
只是尽管如此。
已经打胜仗的封赏,却不会撤回了。
如此依然挡不住下面将军的求战之心,毕竟,即便是升官之后,要坐上几年冷板凳,但也是升官之后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当晋升到一定程度,真要有战事的时候,枢密院选将,第一个要求就是有没有实战经验。
而今正统前期有大量饱经战火的将领,毕竟大明与瓦刺大战,动则十几万大军,几乎九边将校,都经过战火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大明常年有战事的地方,也就是西域。即便是西域也是小打小闹,不要说如当初几十万人的会战,就是几千人一场战事,也少有了。
这几年升上来的将领,还有一些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与瓦刺之战的将领,看战功就看眼红了。
朱祁镇的这种处罚是吓不倒他们的。
不过,朱祁镇也明白情势不动。
西南土司并非都是很弱的。西南土司其实有好几年都是比较强的,比如安氏。真要弄得西南乱起,动用大军也不是办法。
片刻之后,韩雍退了下去。
他回到内阁值房之后,就开始处理公务了。
内阁首辅从来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位。
不仅仅要有极强的能力,还有极强的精力。
朱祁镇将大量的庶务都放到了内阁之中。几乎上可以说,内阁才是大明的行政中心,大明可以没有皇帝,但是内阁辅臣却不能缺少的。
韩雍纵然年富力强,但是十年首辅当下来,已经是头发全白,老了不只是十岁。
要知道韩雍与朱祁镇几乎是同龄人,相差不了几岁。
朱祁镇保养很好,头发虽然有几缕白发,但是每天都有梳头的宫女给遮掩下去,放在头发里面,不细细的看的,是看不出来的。
韩雍一连批阅了一叠奏疏,将这些奏疏分门别类的放在一侧,又发回各部的,上奏皇帝,有转给枢密院的。等等。
随即叫来几个中书舍人,将这些奏疏一一搬走。
正当韩雍松一口气,却听外面有一个声音说道:“韩先生在吗?”
韩雍听这个声音,立即反应过来,是怀恩。
他出了值房说道:“原来是怀恩公公来了。不知道圣上有何事?”
韩雍对怀恩也是很客气的。
纵然在朱祁镇的约束之下,大明的宦官似乎并没有什么权力。但是宰相门房七品官的道理谁都懂。
虽然这个怀恩看上谦卑之极。一点没有王振的嚣张。但是纵然是首辅也不敢小看,纵然不愿意结交,但也不至于得罪。
怀恩说道:“陛下,从南边回来,带了一些果品,特别让奴婢为先生送过来。”怀恩一示意,立即有两个小太监进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篮子,却是一篮子大枣。另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篮子,却是一篮子梨。
韩雍说道:“这倒是稀罕物。”
而今正是春末夏初。
这个年代反季节的果物是一非常少的。
这一篮子大枣,不是干枣,是鲜枣,一个个光着饱满,就好像是打了蜡一般,而一篮子梨也是如此。似乎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怀恩说道:“是,这果物本应该,应时而生,应时而没,这如果不按时节来,也仅仅是一稀罕物,总就不是成大事,甚至还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君子就该应时而作。先生您说我说的对吗?”
如果刚刚开始的时候,韩雍还没有注意到这两篮子水果有什么不对,毕竟朱祁镇对内阁从来是很厚待的,一般有了什么稀罕的贡品,或者其他东西,朱祁镇都会赏赐给内阁。
每逢逢年过节,都有厚赐。
内阁大学士与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有一份。
单单是赏赐加起来,每年就够几百两银子了。
这一点果品,韩雍也没有多想。
但是听了怀恩这一番话中有话之言,再一看着些果物,不就是一个“早”,一个“离。”其中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而且怀恩这一番话,明显不是怀恩自己要说的。
毕竟怀恩在御前行走这么多年,会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吗?
韩雍即便胸有山河之险,腹有城府之严,此刻也微微有一些失态。用不知道准怎么形容的语气,好像是敷衍,又好像下意识说道:“是啊。”他随即怀着最后一点勇气,拿着一个梨说道:“陛下仅仅是赏赐给我,还是赏赐给内阁所有人?”
怀恩微微垂目,避开韩雍的目光,说道:“陛下只送给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