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永远陪在任何人身边。
就好像现在一样。
朱祁镇登基四十多年,秉政三十多年,内阁大学士总名单最少有二三十人,内阁首辅也换了七八个一般。
永远是朱祁镇对着天下。
除却这一点没有变化之外,其余的一切都在变化。
朱祁镇心中忽然有一种烦闷的感觉。似乎手中无数奏疏之中,关系着不知道多少复杂利益,只会让他头疼。
他一时间有厌政之意。
一项工作联系做上几十年,任何人都会有反感。
不过,朱祁镇深吸几口,靠着龙椅上,闭上眼睛,让怀恩为他揉着揉头皮,似乎能缓解一下这种烦躁之感。
其实这种毛病,朱祁镇早就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勾心斗角的原因。
朱祁镇很多时候,头上都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怎么说?有些说不明白,不是疼,不是痒,不是胀,但是总是让朱祁镇变得烦躁起来。
忽然朱祁镇感到给他按摩的手变轻了不少,手法也变形了。分明不是怀恩的手法。
朱祁镇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也不睁开眼睛道:“佑极,你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朱祁镇不用想都知道,真让怀恩纵然的,只有皇长孙朱佑极。
朱佑极在宫中,可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不管是皇后还是太子妃对这个皇孙都是百般宠爱。毕竟太子远在南方。这两个女人就将对太子的感情,寄托在皇孙头上。
朱祁镇将朱佑极养在乾清宫之中,固然是要向外面释放一个信号,让天下人知道,皇帝与太子亲密无间。也是不想让这个孩子,在深宫妇人手中养坏了。
而能不经通报,进入乾清宫之中的人,只有朱佑极。
朱佑极说道:“皇爷爷,功课已经做完了。贝先生说我很有天分的。”
朱祁镇睁开眼睛,看着身前这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心中一阵柔弱。似乎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
不论男女。
朱祁镇对几个儿子,都没有太多的亲情。
更多是寄予了政治上的期望。而此刻对眼前这个小孩子,却忽的生出了不知道多少感情。反而不想让他接触政治上很多肮脏的东西了。
朱祁镇说道:“哦,今天你学了什么?”
朱佑极说道:“学了三态变化。”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是贝琳这么多年的研究的理论成果。也不是太复杂的东西,就是物质三态。
不过,贝琳为了让人信服,硬生生的与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联系在一起了。
倒是让不少士大夫接受。
朱祁镇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却可以接受。
毕竟科学这东西,后世虽然那么发达,但是如果看看科学史的话,其实有很多笑话的。
科学是能够纠错的。
朱祁镇不仅仅没有否定,还聘请贝琳为大本堂的教授之一,教授太子与勋贵宗亲子弟他的理论。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朱佑极说道:“很有意思,特别是哪个蒸汽机。”随即朱佑极学着蒸汽机的声音,口撮圆:“呜呜呜。”的叫起来。
似乎模仿蒸汽机的汽笛声。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笑。
似乎朱佑极这一番话,乃是他听过的最好的消息。
有甚至比自己的观念深入人心,还好?
一瞬间,朱祁镇头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不少,他饶有兴趣的问贝琳怎么上课的。
于是乎朱佑极小小的人儿,开始绘声绘色的说起了贝琳上课的情况。
贝琳居然带着他们去看蒸汽机。
对的。
大明宫城之中,其实是有一台蒸汽机的。
当然了,与其说是一台蒸汽机,不如说是一台锅炉,用来给大明皇宫之中供暖的。
对,朱祁镇已经用上暖气了。
虽然为了防止噪声,还有其他的原因,这锅炉距离宫内很远,也因为距离的原因,热量发散很大,但是总比一些炉子好用多了。
怀恩见如此爷孙天伦,自然不会打扰,但是有一个小太监在怀恩耳边说了一声。怀恩不得不上前,说道:“皇爷,首辅来了。”
朱祁镇神色微微一变。
他也没有拒见朝臣的习惯。更何况是首辅,更是绝对不能拒见的人物。
朱佑极很是有眼色,立即说道:“皇爷爷我自己去玩。”
朱祁镇说道:“去吧,小心点。锅炉那边不能再去了。”
虽然而今还没有出现锅炉爆炸,或者蒸汽机爆炸的事情,毕竟而今的蒸汽机运用面还很窄。
但是这种危险,让朱祁镇不得不担心。
朱佑极说道:“孙儿明白。”
随即朱佑极就走了。在宫门口看见了韩雍,立即行礼。韩雍也还了一礼。
韩雍进来之后,笑道:“陛下,皇孙恭谦有礼,乃是社稷之福。”
朱祁镇笑了笑道:“一毛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韩雍说道:“不然,民间有言三岁看老。皇孙将来定然是一代明君。”
朱祁镇心中有些受用,毕竟不管是那朝那代的家长,都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但是朱祁镇毕竟是政治人物,听了这话,却无端联想到韩雍是不是想为太子说话?
朱祁镇而今也算是上了年纪。
但是朱祁镇不服老。
依然是烈马骑得,强弓开得,但是很多大臣却开始担心了,他们担心万一朱祁镇山陵崩,太子不在跟前,大明皇位空缺,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很多人都想劝说朱祁镇让太子回京。
但是朱祁镇并不想。
理由之前已经说过了。
所以,他反问道:“韩卿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吗?”
韩雍说道:“臣刚刚听说,徐有贞致仕了?”
朱祁镇说道:“正是。”
韩雍说道:“臣是来请陛下收回成命的,毕竟要给大学士一个体面,最少要三辞之后,才能放人。”
朱祁镇听了,说道:“是朕大意,你让徐有贞上辞呈吧。”
这都是面子功夫。
徐有贞如果没有三辞,就被批准了。这就近乎于一种被致仕的态度。
韩雍的意思也很明白。
如果皇帝要重重处置,明正典刑,那也不用说了。
但是这种轻拿起放,何不将事情做到位?
朱祁镇对这种细节自然没有太过注意,既然韩雍提出来,他也给韩雍一个面子。
韩雍说道:“圣明无过陛下,陕西巡抚余子俊的奏疏刚刚到了,今年秋收虽然收成不大好,但是总算是熬过了这个灾年,陕西上下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饿死的人了。”
朱祁镇长叹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也算是祖宗保佑,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其实韩雍没有说,朱祁镇也知道,其实这一次大灾之中,有很多人横死,不说大地震来了之后,被建筑物砸倒的人。
根本没有人营救。
也不可能营救。
估计很多人的尸体都在土下。
而在迁徙百姓,赈灾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坚持不到放粮的地方,就饿死在路上了。种种凄惨之处,让人不忍直视。
余子俊而今证明了自己是能臣,但是他仅仅敢保证而今之后,不会有人饿死。之前的事情,却不敢多言。
到了这个时候,赈灾也算是告一段落。
这让朱祁镇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陕西的灾情一日没有过去,一日是朝廷一个流血的伤口。这一件事情过去了,朱祁镇才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情。比如处置江南的各种问题。
韩雍笑道:“这是陛下爱民之心,感动了上苍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江南就不会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