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钺其实很明白。
大部分棉布都是不交税的。
首先,大明官员士绅过钞关是不纳税的,很多人都夹带的货物过钞关。
之前于谦清理过钞关。
可以说,大明钞关也好,海关也好。
从来是一清理,赋税数额就爆炸般的增长,但是如果不去管他,就会维持在一个固定的数字,一般不会变动。
但是一般人都知道。
经济发展自有规律。
怎么可能让赋税固定到一个数字之上。
这根本就是赋税被大规模贪污。
朱祁镇虽然屡屡让御史督察,但是又怎么样?不过是每年查处几个贪污犯而已,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有什么改变。
有时候也让朱祁镇感觉,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这一次从赋税源头征收,会让很多人不习惯。
而且很多生产棉布的工厂主,其实就是士大夫推出来的白手套,或者自己家族的旁支。
但是陈钺很清楚,他是怎么步步高升,固然有贵人相助,但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在变法之上,冲锋在前。从不退缩。
至于这个新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才不是陈钺所在意的。
他所在意的,就是让北京那位陛下,看出自己的能力。
王恕听了陈钺的话,说道:“好,而今暂且不动,你先放出风声出去吧。”
王恕对陈钺个人的品质,不是太喜欢,但是他在苏州这一段事情,却发现陈钺的能力还是有的。
王恕很难绕过陈钺推动专卖法。
如果王恕想绕过陈钺,就要想办法将陈钺调走,如果按这办法来做。他在人事上布局,就需要好长的时间。
但是王恕等不及。
他是陕西人。
而今陕西大灾,国库空虚。
虽然王恕也知道,等他将棉布专卖的赋税,征收上去,也不会用在陕西。
但是他心中仍旧有一种只争朝夕的感觉。
所以,他喜欢不喜欢陈钺,都不妨碍他捏着鼻子与陈钺合作。
陈钺自然积极的将王恕的想法给放出去了。
顿时一石击起千层浪。
让很多士大夫与布坊主都惊动了。
在松江的徐申春也坐不住了。立即去了苏州。
他这样重量级的人物一到苏州,顿时被很多人给邀请过去了。
这都是苏州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然了,苏州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未必是苏州最顶尖的人物。苏州最顶尖的人物,乃是苏州出身的进士,士大夫。
不过,这些人都爱惜颜面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而今大明的经商的气氛,还不如晚明那样开放,更多士大夫家族都在暗中经营,但是也给自己套上一个白手套。
“徐公,你乃是商界翘楚,而今这一件事情,你要为大家出头。”一个老者说道。
“是啊,是徐公,这些年来我们给陈巡抚孝敬了多少银子,而今他不能不管。这事情决计是不行的。”
“徐公,不是我们不舍得银子,但是你也知道而今天下,今日纳一分税,今后就有百倍的赋税由此而生,这生意实在是没有办法做下去了。”
徐春申一来,立即被不知道多少话语给淹没了。
徐春申只能说道:“诸位听我说,诸位听我说。”
他连续说了好几声,这才将嘈杂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徐春申深吸几口气说道:“首先,今后不要说任何与陈巡抚有关的事情,刚刚说的我没有听见。但是今后再有人说一句,我徐某人就不认识他。”
他太清楚了陈钺了。
陈钺可不是一个善茬。
他真要将贿赂陈钺的事情,当做拿捏陈钺的把柄,陈钺将来的下场会怎么样,徐申春并不知道。但是他自己是什么下场,他却是明白的很。
不管陈钺是什么下场,弄死徐家却不是不可能的。
大明从来是权力社会。
纵然家资千万,也不可撼动一个巡抚,即便是他真能撼动,即便是出于官僚们的集体利益,后继的人也会看不管徐家,对徐家落马乐见其成。
陈钺是一屁股屎,但是数年之内,家资千万的徐家就是干干净净的,洁白无瑕吗?
所以,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统一所有人的思想,决计不能在这个时候,出这样的事情。
被徐春申一提醒。
这些商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真正在此的商人,每一个都是家资百万之上的,能混到这个阶层,如果还不明白大明的现状,大明真是由谁做主的,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自然明白徐春申所言的利害所在。
徐春申随即说道:“而今朝廷困难,西北大震,真是我等捐输的时候,我带头捐输五十万两,朝廷不就是要钱吗?我们给便是了。”
“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善财难舍。”
徐春申这个意见一提出,立即有人赞同。
一个人说道:“我出五万两,不过这钱也不能由我们都出,朝廷可不是要棉业专卖,其他各样大宗货物都要专卖,要想阻止这一件事情,就让他们也出力。”“对对。”几个商人分别准备有游说各个行会。
然后以江南各地行会集体为朝廷捐输,预计总额在三百万两上下。
为什么江南商人宁肯出血,出钱,也不愿意正规的收税?
一方面是确定收税之中,今后肯定是年年不能断绝的,总体上来,一定是超过了这一笔出血。
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确实,官府在税收环节存在太多的问题,很多时候都出现附加税超过正税的情况。
交税的时候,要疏通关系要给的钱,又要超过正税加附加税的情况。
虽然王恕制定的额度很低了,已经是三十税一了。但是对商贾来说,真正要付出的赋税却是比这个高好几倍。
而且,一般来说商贾大规模捐输,朝廷也不会不给回报的,之前大明朝廷在赈灾的时候,就有过规定。在河北每捐输五十石,在南方各地捐输一百石,都可以赐冠带荣身,也就是给予一些官员才有的待遇。
虽然随着大明财政好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朝廷一般情况,不会让下面的人白给的。
所以这一笔账,他们算的很清楚,他们捐输给朝廷,朝廷一定会有回报,但是如果交税,交不上税的话,就会被责难。
一个主动,并且进可攻,退可守,一个被动之极,损失更大。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很难不传到王恕的耳朵之中。
王恕自然派人来请徐春申了。
徐春申不敢怠慢。
立即准备去赴约。只是刚刚没有走多远,忽然被人拦下来了。
却见一个青衫仆役说道:“我家大人有请。”
徐春申立即知道,是陈钺请他,他是认识这个人。
他更是不敢怠慢,立即下车,跟着这个仆役推开一间酒楼的门,这里已经被包下来的,只有陈钺在捏着一个酒杯等着他。
徐春申立即说道:“学生拜见大人。”
徐春申之所以这样自称,却是他有一个监生的名头。
大明与瓦刺征战的时候,一度到了卖监生名额的时候,虽然出卖的不多,但是徐春申有幸花了数千两白银卖下一个。
说实话,如果能花钱卖一个官身,徐春申是绝对愿意的。
只是大明朝廷还没有落魄到这个地步,这个监生名头,就是徐春申与官员打交道时候所用的。
陈钺没有回头,而是将酒杯之中酒一饮而尽,说道:“你很好。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在什么地方?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你也明白。不错,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