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恕来江南的风声,已经传播了江南,很多大大小小的低头蛇都开始准备了,而王恕以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的速度,来到了南京。
王恕通过驰道,在受命以来,将大队依仗都丢在后面,轻车简从,不过有了十几日,就从北京到了南京。
这就是两京驰道的功劳了。
王恕到了南京之后,并没有通知各处衙门,而是以后生晚辈之礼,求见曹鼐。
说起来,曹鼐在南京,也是处于半退休的状态之中了。
南京留守这个官职,也没有什么太忙碌的公事。
王恕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而今南京上下也都知道他要来,曹府的门房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将王恕给迎了进去。
曹鼐驻着拐杖,被侍女搀扶的出来,却见他满头白发,已经是老态龙钟了,他出来就说道:“王宗贯,你来的好快。”
宗贯乃是王恕的字。
王恕就好像对着老师一般,说道:“下官身负皇命,不敢怠慢。要有事要麻烦曹公,还请曹公勿怪。”
曹鼐坐定,将拐杖放在一侧,说道:“说吧,既然是皇命,我这个老头子也不敢怠慢。”
王恕也坐定说道:“韩首辅想收商税。拟定了十三条专卖。让我来江南看看。这税法可不可以推行。”
曹鼐说道:“专卖,怎么专卖,都要领引吗?”
王恕说道:“曹公英明。”随即将专卖制度一一说明。
曹鼐听了,微微捻须,久久不语。
王恕说道:“曹公以为可行不可行?”
曹鼐说道:“韩雍这个人,别的不大好说,但是执行力从来不弱的。不管行与不行,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了的。”
“何必问什么行不行啊?老朽就是说不行,又能挡得住吗?”
王恕微微咳嗽两声。不好说什么。
曹鼐资格老,名声大,这种元老重臣,纵然韩雍在曹鼐面前,曹鼐就这样说韩雍,韩雍也不敢放肆。
但是王恕可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都觉得这几年陛下有些殆政了,很多大权都落到了韩雍的手中。都认为韩雍乃是本朝最强势的首辅。
暗暗诋毁韩雍太过霸道了。
却不知道,朱祁镇其实有意躲在后面的。
毕竟很多事情,矫枉就要过正。
想要新法能够落地,韩雍不霸道一点,根本做不了事情。
曹鼐这些话,他是敢说,但是王恕却不敢多听。他岔开话题,说道:“曹公,天下富庶,江南为最,想要征收商税,关键就在江南,江南一解决,天下各地都好说。如果江南不能解决,其他地方,都不好办。”
“陛下,让我来到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拜访曹公,可见陛下对曹公的看重。”
“这一件事情,还需要曹公指点。”
曹鼐的嘴巴之上,露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好像是嘲笑王恕这一句话,也好像在嘲笑他自己一样。
如果皇帝真的看重他,又怎么十几年如一日,在南京坐冷板凳。
他想起之前君臣之见的种种,微微一叹,说道:“你想问什么?”
王恕说道:“学生想查商税,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曹鼐说道:“无非是苏州,松江,宁波,杭州,几个地方而已。你只需将这几个地方查清楚了,这商税怎么征收,就好说多了。”
“不过,具体要怎么查?你不应该来问我。”
王恕对曹鼐所说的这个几个城市,也是比较了解的。这就是江南一带最大几个城市。
松江与宁波是港口,苏杭更是传统的手工业中心。虽然大明工厂出现,但是传统的手工业也保持着自己的活力。
还没有完全被击溃。
而且传统手工业之中,有不少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工厂之中。
王恕对曹鼐所说的这几个城市,是完全理解的,但是却不明,曹鼐让他去问谁?毕竟曹鼐在南京坐镇二十多年,堪比永乐勋臣忠勤伯李贤。
曹鼐虽然老了,但是绝对不是那一种老糊涂的人。按理上说,他是对江南情况最了解不过了。
“那学生应该去问谁?”王恕问道。
曹鼐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之上,向王恕推了过去,说道:“去问他。”
王恕拿来一看却,是一张银票。纸张相当不错,又硬又薄,上面有各色花纹,又有金银配色,中间写着“当百元”,后面又写着:“少府造,伪造斩。”
总体上来说,大明而今还是银元与银两共用,一两就值一元。
但是大量使用银两的痕迹并没有那么容易的消除。比如很多时候,人们就会称呼一元为一两,或者一两为一元。
王恕心中一动,说道:“您的意思是去问少府银行?”
曹鼐说道:“而今大宗交易,都用这个了,连朝廷赋税都用这个了,很多事情,谁又比少府银行清楚。”
王恕立即行礼说道:“学生多谢曹公指点。”
很多事情,不去点一下,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一次调查的关键在少府银行之中。
王恕虽然久在地方,对少府银行也并不是不清楚的。
甚至听说,陛下之所以将遵化铁厂的收益给了户部,就是因为少府银行的收益已经超过了遵化铁厂。
少府银行的执掌,就是那个汪岳。在他的管理之下,少府银行在数年之间,遍布天下。几乎所有的省会,大府都能做到夷狄存取。
已经有人提议朝廷赋税通过少府银行来转交,只是这一件事情,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纵然是银行是少府的,也有很多反对之声。
而今不过是一些地方太远的,或者赋税不及时的地方官,选择用这个办法。
而少府银行发行的银票,却是同样开来了。
这种银票没有小额的,最少的也就是王恕手中拿着的一百元的票子。而且用的最多的也是这个票子。
当然了,对于普通百姓,估计根本不明白,也不了解这个银行,但是对于天下行商,特别是将买卖做大的商人,与少府银行打交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想要真正的了解这些商人情况,制定一个,既能让他们出血,又不大伤元气的税率的确是要从少府银行之中了解比较容易。
曹鼐点点头,说道:“这一件事情,可不好做。你可要想好了。”
王恕自然知道曹鼐所言的是什么?这些大商人背后的水-很深。在大明天下,没有足够权力保护的财富,统统不可能长久。想从这些人手中征税,决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道:“学生身负皇命,虽百死而无悔。”
曹鼐看着王恕的样子,恍惚的想到自己当年在朝廷之上,不是也秉承着这样的想法,此刻他从王恕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他说道:“少府丞汪岳此刻就在南京,陛下对你是有安排的。好好做事吧。”
王恕听了说道:“谢曹公指点。学生这就去了。”
王恕行礼之后,就缓缓的退了出去。
曹鼐伸手将桌子上百元银票拿了过来,揣进怀里,要知道这百元银票对曹鼐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以他的官职,即便朝廷屡次加恩,他每年也不过一两千两银子。
曹鼐看着王恕离开,心中暗道:“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只是他做的对于不对,而今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曹鼐的目光慢慢的浑浊起来,却不知道他心中暗道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是皇帝,还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