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明军每迈出一步,就要踏着鲜血,有大明士卒的也有安南士卒的。
刚刚开始也接受安南俘虏,而后下面的士卒连一个俘虏都不留了,凡是安南人,不管手中有没有武器,格杀勿论。
毛胜也只能默许。
因为如此惨烈的战斗,将士们需要发泄。
很多事情见血的士卒就好像是猛兽一般,不让他咬别人,就会咬自己
当然如此一来,又会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那就是当安南士卒知道连投降都不能活命的时候,自然抵抗的越发激烈,同归于尽的事情,时又有发生。
甚至每攻陷一座营地,最后总是伴随着一声轰鸣,乃是最后的安南士卒已经库存的火药给点燃了。
毛胜并不明白,他们打的为什么如此痛苦。
就是因为安南民气勃发,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之民,而是安南人。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三十年不能平安南的原因,因为灭安南与朝鲜,不是朝廷平定四方,打得是内战。
而是一场国战。
或许下面的士卒有些懵懂不明,但是大部分军官,阮,黎,郑,陈等家族子弟,都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竭尽忠诚。
朝鲜的稳定,是得益于徐有贞一口气清洗了近两千家两班贵族,而大明要灭安南,决计不是杀一个黎氏国王就行的,非要将安南的中间力量,其中读书人杀得七七八八才行。
如此鏖战十余日,时节也进入五月,暑气蒸腾之下,明军与安南军队,很多人都脱去甲胄,光着膀子厮杀。
即便如此,但是踩着血水,大明军队也是一步步的向南逼近,靠近的穷奇河。
阮炽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多岁。
以这个时代的火器射程,安南军队的营地之间距离并不是太远,阮炽根本是眼睁睁的看着对面自己的营地被攻下来,但是派去支援的军队,却在明军骑兵的威胁之下,连两三里的距离都冲不过去。
“侯爷,殿下已经下令撤军了。”一个将领说道。
阮炽本来分开安营数个营地,打得就是节节抵抗的主意,而今很难说完成的成功与不成功,如果说成功的话,毕竟这数个营地,最少耽搁了明军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们还没有摸到了穷奇河边。
虽然损失惨重,特别是谅山原来的边军,几乎全部填进去了,阮炽实力大损,今后即便是有安南第一权臣之名,也没有安南第一权臣之实了。
如果说不成功,那就是往年五月就会下雨,而今却一直拖着,已经进入六月了,还是太阳炙热,暑气蒸腾,一点要下雨的意思也没有。
“撤吧。”阮炽也就这一件事情向黎思诚做过汇报了,打得现在,穷奇河北岸所有据点都守不住,继续守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
剩下的就要看穷奇河了。
阮炽带着两万残部渡过了穷奇河,明军火一般的旗帜,后脚就到了。
毛胜面对穷奇河紧锁眉头。
他已经知道安南国君就在对面的谅山城之中。
只要攻破谅山城,执敌国君主,就是莫大的功劳了。只是谅山城并不是太好拿的。穷奇河本来不算太宽,而今又是旱季末端,很长时间没有补充水分了,最近一次下雨,就是镇南关之战的那一场雨了,但是时间不长。
所以穷奇河并不难度,但是安南军队在穷奇河南边靠着谅山城立营,分明想要击明军于半渡的意图。
如果仅仅是这样,毛胜还不是太担心的。
毕竟安南军队的战斗力,毛胜已经领教过了,虽然难缠,但并不是打不动的。更让毛胜担心的,却是军中的士气。
人并不是钢铁,而今的明军更不是特殊材料制造的。
可以说这一次征南,从一开始就是艰难苦战,从攻镇南关,到攻谅山城,一步步都是死磕。除却死磕并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打了好几个月了,死伤太多了,军中的士气从高昂到暴虐,而今已经开始低沉起来了。
毛胜自然想办法激烈士气,但是什么东西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即便是毛胜也不可能扭转客观规律。
毛胜此刻心中有一丝犹豫,随即被自己否定了。
纵然有种种不利,但是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打到这里,毛胜怎么能够轻易放弃?
只是毛胜觉得军心疲惫,修整两日却是可以的。
故而明军与安南军隔着一条浅浅的穷奇河,安静的看着对方,似乎双方并不是生死之敌,而是一队好邻居而已。
正统二十五年六月六日夜,毛胜喝着苦涩的中药。毕竟他隐瞒自己的伤势,唯有在深夜之中才能喝药,还有自己身上没有药味。
总之是一很麻烦的事情。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噗噗一点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随即声音就密集起来了。
毛胜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了。
这是雨声。
固然出了帐篷,却见无数雨滴从天空之中落了下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很是密集。是一场大雨。
哗啦啦的雨声甚至压制住其他所有的声音,一时间让世界沉寂在一片雨声之中。
迟到了一月左右的大雨,终于到了。
毛胜脸色苍白之极,他心中还有一丝念头,他希望这一场雨,不过是一阵子而已,还能给他一点时间。
纵然他也觉得这一个念头有些不大可能。
毛胜依旧观雨到天明。他也无心睡眠了。
仅仅一夜,整个谅山都被泡在水里了,穷奇河的水位也一个时辰一个位置,几乎是肉眼可见涨满了。
甚至有冲出河道的趋势。
至于安南大部分土地都是水田,之前旱了好几个月,大军作战行军,还是可以的。但是大雨一来,这些土地迅速变成了一片泥泞。
一个人走过去,非要带出大片片的污泥,如果拉着大炮的车,纵然数匹马一起用力,甚至派人去推,也未必能推得动。
远远看去,谅山群山环抱之地,似乎变成了一个小湖,一片水面连着一片水面,露出水面的建筑物是少,大部分土地都泡在水面之下,至于这水面下有多深,就是另外一件事情的。
有的不能淹没脚掌,有的却有数丈之深。足以模顶。
熟悉当地气候的人都给出一致意见,今年雨季来得有一点迟,但是似乎积累了太多的雨气,不一口气下十几天,是不会收敛的。
但是大军并不能在水中泡上十几天。
且不说转运困难。
军中有多是北人,面对广西湿热的天气本来就不是太适应了,再遇见如此大雨,一不小心,就是一场大瘟疫。
这样的事情,对于军心士气更是一场灾难。
毛胜就是有万千想法,也必须服从现实,只是他本来就伤病在身,再见此情形,想起一路上战死的无数士卒,顿时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昏倒在地。
如此一来,毛胜伤病的事情,就隐瞒不住了。
不过此刻毛胜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传令将大军交给王越指挥,大军依次撤出谅山,转回镇南关。
王越立即答应下来,他带着骑兵与京营一部断后,大队明军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了。
此刻毕竟是在安南境内,安南人的眼线密布,纵然是雨水也阻挡不了他们,故而当明军开始后撤的时候,这个消息顿时传到谅山城之中。
一听说北寇退兵了。
不知道多少欢声雷动,纵然黎思诚也有几分按捺不住了。
有过这一次胜利,黎思诚在安南的地位就无可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