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六月。
九边烽火已经燃烧一个月有余了。
此刻真正到了决战姿态。
西宁侯宋瑛,满头白发,站在最前列,他面对数里之外,密密麻麻的瓦刺骑兵,根本没有多说话。
此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身后一面大旗招展,西宁侯拍马冲在最前面。
从集宁海子向南一路是上坡。
虽然坡度并不是高,但是足以让瓦刺骑兵得到一点优势。
一队队明军骑兵,都用绳子,锁链,绑在一起,两马之间,不过一马之隔。
明军倒是想用铁链,但是一时间从什么地方弄出来这么多铁链。只能用数道麻绑在一起,并沾了水,加强韧性。
很多事情,有利就有弊。
如此数骑绑在一起,故而加大了冲击力。但是也失去了机动力。甚至一马被杀,数骑一起被连累。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少有这样打的。
因为这并没有技术上的难题,最大的难题就是死士。
并不是每一个人愿意接受必死无疑的任务。
所以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军队,与其说一支军队,不如说数千人的敢死队。
一夫拼命,万夫难当。
瓦刺骑兵将明军南下。自然也不会放任,派人来阻拦,只是来到近前才发现明军的意图,却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只是硬着头皮撞上去了。
双方撞在一起,
就好像是海狼打在岩石之上,明军就是岩石,瓦刺骑兵就是海浪。瓦刺骑兵面对明军铁浮屠式的进攻。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瓦刺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拼命的时候,也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一个个不求能活,但求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们不求杀人,先求杀马。
一马死,立即将数名骑兵拖住了。
而在高速冲锋之中,他们很可能挡住后面的冲击路线。
很多时候,怎么也绕不开的。
所以,这数里的地面之上,全部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是瓦刺的血,还是明军的血。每一个纵马而过的人,都会留下大片的血脚印。
吴克忠是最后走过这里的。
他遥遥看着两侧大队骑兵向他追了过来。
吴克忠说道:“我向来当前锋惯了,不知道该怎么断后,所以,也先老贼,在此,谁愿意与我取他首级。”
所有人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愿随将军赴死。”
吴克忠自己很清楚,断后之事,几乎是有死无生,既然如此,他自然要选择怎么死了。他宁可死的轰轰烈烈的,临死之前,如果能杀了也先,自然最好不过。
即便杀不了,也震动瓦刺,吸引瓦刺注意力。
此刻,也先军前。阿次帖木儿正向也先请教,说道:“父王,明军虽然在拼命,但是我瓦刺男儿,怕他谁来?父王为什么下令放开通道。”
也先说道:“汉人的兵书,你也读读,所谓归师勿遏。”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王,我读过,但是这里距离边墙太近了,不过二百多里,一旦这些明军逃入边墙之内,我们再想全歼就不大可能。”
“这些可是南朝精锐,消灭了他们,到北京城下,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也先说道:“我小时候带你打猎,如果猎物太多,该怎么办?”
阿次帖木儿说道:“放开围子,让他们逃,带人在走后面追击。可以慢慢的射死。”阿次帖木儿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说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也先说道:“这一次打猎,你下场试试手。”
在马力之上,也先所部备马加战马,是明军的数倍,这种追击战,瓦刺是从来不怕的,明军面对兀良哈都追不上,但是他们面对也先骑兵,岂能逃得了。
如果列阵对冲,瓦刺骑兵与明军精锐,不过是旗鼓相当,甚至还弱了一层,但是一旦陷入追击战之中,那么整个战场形势都在瓦刺手中了。
此刻,明军阵形已经展开了。军队阵线展开之后,想要反身作战,并不是像一个人转身那么简单。
只能被动承受瓦刺的追击,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数倍瓦刺骑兵包围住,再次突围,就再次面对拦截,与追击。
所以,瓦刺对明军的包围,并非在集宁海子这里。
而是,从集宁海子到猫儿庄,这一百多里都是瓦刺封锁之中。
甚至也先还在猫儿庄给明军准备了惊喜。
忽然,也先周围士卒大震,却见一直明军面对展开的十几万瓦刺铁骑展开了进攻,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向也先的大旗下冲来。
瓦刺各部纷纷大怒,纷纷上前阻拦。但是面对冲在最前的那一员大将,根本拦不住。
倒不是吴克忠武技冠绝天下,实在是吴克忠存了必死之心,与人交手,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而现在瓦刺各部将领都看的分明,而今分明是一场大胜,只是不知道胜上几分而已,每一个都不想死在胜利之前。
他们自然不想与吴克忠拼命。
吴克忠更是眼光即好,找到空隙,就甩来拉拦截的人马的。
但是吴克忠能够甩开。但是吴克忠的部下却躲不开。
所以跟在吴克忠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距离也先本阵越来越近了。
也先见状,问身边的张宗周说道:“此乃何人?”
张宗周说道:“他乃是南朝三千营主将,恭顺伯吴克忠,父亲乃我大元平章。”
也先说道:“原来是世臣之后,派人招降。”
也先心中一直有入主北京的想法,在对大明建立起军事优势之前,他这个心态并不是太强的,但是此刻,他已经将这一件事情提上议程了。
想要迅速扩大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纳叛。这种政治手腕也先还是有的。
至于吴克忠是不是元朝世臣之后,这并不重要,说起来,张辅祖上还当过元朝的官,想招降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吴克忠面对也先的招降,根本没有回答,反而趁着这个机会,猛地向也先身前冲了过去。他弯弓搭箭,瞄准了也先。
也先左右见了大惊,围剿吴克忠的瓦刺骑兵纷纷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瞬间将吴克忠连同坐骑射成了马蜂窝。
而吴克忠最后一箭,虽然射出了三百步,但是已经失去了力道,就好像是一片树叶一般,落在也先是身前,也先淡淡一笑,说道:“真勇士,是个英雄,不过,我平生最爱杀的就是英雄,此人如此忠义,我岂能不成全他,来人,斩下头颅,等大战之后,送入北京,要让南朝小皇帝看看。这就是与我瓦刺作对的下场。”
“是。”众将士纷纷答应下来。
也先随即一挥手说道:“开始吧,这一场狩猎,让我看看,那一部最英勇。”
随即集结在一起的瓦刺骑兵瞬间分开,以千余骑为一队,向南而去。浩浩荡荡的南下。
看上去瓦刺全军都分散开来,但是他们之间关系还是很紧密的。毕竟之间相距不远,从左右两侧追了过去。
不需要攻入明军之中,只需急速进入明军骑兵几十步范围之内,一轮箭雨就是射伤射死不少人。
如果明军追击,更好不过了,左右数支骑兵聚集起来,就能将追击的骑兵给吞了,至于明军全军转向,与瓦刺决战。
那就很搞笑了。
瓦刺不需要做战,只需拖上几天,明军就会变成软脚虾了。
所以,对瓦刺各部骑兵来说,这与每年在草原上围猎黄羊,狼群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今年的猎物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