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分明感觉到了朱祁镇一边善财难舍,是不舍得金银矿上的收入。一面又不想让继续采矿上的情弊。
这个办法很不好办。
可以说,天高皇帝远,这些矿场大多数是在深山老林之中,死几个人,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即便放在现在还有黑煤矿。
在这个时代,矿监直通宫内,很多事情地方官根本不敢过问。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再好的政策,都不能保证实行下去。
对很多太监来说,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能来钱,就是好办法,他们可不在乎这钱上面有没有带着血。
这种权力制衡的失衡,让所有办法都不是办法。
周忱小心翼翼的说道:“臣以为,矿场之事,关系地方治安,当在当地设一县丞,专门掌管矿场。”
朱祁镇听了,自然懂周忱的言外之意,他的意思就是将矿场交给地方系统。
这个办法好不好?
朱祁镇并不认为多好。
首先矿场转交给地方了,地方官员的德行就能保证吗?
最重要的是,矿场到了地方系统,矿场上交的金银恐怕是要先走一趟户部,再能进入大内了。
寻常时候,这事情并没有问题。
但是到了某些时候,却未必了。
还真有大臣敢挪用大内的钱,永远不要低估这些文官的胆色。
而且朱祁镇对矿场的产出还是基于厚望的,毕竟东北可是有很多金矿的。朱祁镇不知道这些金矿在什么地方,但是想来随着大量百姓进入东北,这些金矿自然也会发现,再加上发展工业,需要大量的矿产。
朱祁镇总不能放弃所有的矿产的控制权。将这些权力都转交给地方政府代为实行吧。
且不说文官集团野心,单单说一点,朱祁镇行要推行什么改革,就必须通过文官集团。这太不方便了。
而且矿监是这样的?
宫中所掌管的各种厂,情况又是怎么样的?其中情弊多少?
朱祁镇对将各种厂矿集中起来,组建一个专门负责的衙门。越发迫切起来。
朱祁镇心思盘旋不定,口中依然不咸不淡的问道:“还有。”
周忱心中一直想着弹劾他的事情,哪里想了那么多。只是朱祁镇说了还用,那就一定会有,周忱说道:“以臣之间,当设立矿籍,将矿场附近百姓纳入矿籍之中,免其其他赋税,专司采矿,每人设定额,高出定额之外,朝廷花钱采买。”
朱祁镇听这个模式很熟悉,就是灶户的模式。
其实这个模式并非是灶户的模式,也是匠户的模式,大明设匠籍,工匠都要来北京服役,朝廷给微博的工钱,给材料钱。
到了大明后期,朝廷给的钱往往不够,匠户不得不卖儿卖女往里面填坑,也填不平,故而大明火器的质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祁镇自然不肯这样的。
在朱祁镇看来,建立户籍档案是对的,但是划分太细了,就不对了。
什么军籍,民籍,尚能理解,但是什么乐籍,贱籍,匠籍,阴阳人,等等。太祖皇帝想让下面百姓世世代代子承父业,简直是不人道了极点。
朱祁镇现在没有能力废除倒也罢了,难道还要再加上一个。
朱祁镇承认周忱的办法,或许能降低百姓负担,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既然周忱的办法,朱祁镇不满意,朱祁镇只能按自己的想法来了。他心中暗道:“这一次刘定之只需在福建立一下功劳,回来之后,朕就让他成为少府丞。”
周忱早已忍不住了,说道:“陛下,臣有下情上秉。”
朱祁镇说道:“说。”
周忱说道:“都察院那边,已经有人联名上奏,弹劾臣导君向恶,并横征暴敛,以至于福建民变。”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一件事情,不是冲周忱去的,而是冲他来的。
周忱仅仅是一个办事的人。
真正主导这些政策的人,就是他朱祁镇。
朱祁镇登基以来,一直在财政上想办法开源。在朱祁镇努力下,朝廷财政收入,二千三百万石粮食,一千二三百万两白银,整整超过宣德年间近一千万两。
有这一千万两能够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这种财政政策,其实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倒是朱祁镇在核心层,以瓦刺的威胁为例,反而让核心层支持朱祁镇。
毕竟杨溥这老臣,都是打过仗的。知道打仗的时候,即便是金山银山都要打空的。
即便不是冲他来的,朱祁镇也要保住周忱。
因为周忱的能力,让朱祁镇根本离不开他。
虽然周忱在盐税上的能力,让朱祁镇刮目相看。但是真正让朱祁镇感到惊叹的,乃是周忱在废除宝钞,建立起银本位的制度。
这一件事情,根本没有一点波澜。完美是平稳过度。
而且宝钞虽然而今是废纸一张,但是宝钞之前,却是大明的法定货币。
其实宝钞在洪武年间,还是很值钱的,在永乐前期有一定的贬值,但是还是能用,真正让他不能用的,就是永乐北伐带来天文数字的开支。
朝廷当时的赋税,根本不能抵消开支。
当时财政上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宝钞了,于是滥发宝钞,倒是发了多少,朱祁镇都查不住具体数据了,反正是很多很多。
很多人都以为宝钞贬值,是因为朝廷只会放,不会收,但是实际上整个宣德年间,朝廷一直在回收宝钞,想要挽回宝钞币值。
只是信用一旦破产,就不可挽回了。
在周忱做这一件事情之前,朱祁镇并不觉得有多重用,不过周忱乃是户部尚书,在这个位置上的大臣,朱祁镇也不可能让他们完全听话。也不用他们完全听话。
只有奴才才完全听话。
周忱有这想法,朱祁镇也没有看到弊端,那么他做为户部尚书想做,朱祁镇还能拦着不成。
只有做完之后,朱祁镇才发现。
没有一个完善的财政体系,不管是粮食还是银两调动起来,都是废立了。周忱所做的不仅仅是废除宝钞,而是让银两银元代替宝钞为法定货币,重建一套财政体系。
有了这一套财政体系,后来大明赋税的高速增长,才成为可能。
这样的人才,朱祁镇岂能让下面人一些言语给给毁了。
朱祁镇淡淡说道:“朕知道了,而今还不到十五开衙的时候,卿回去且休息几天,等开衙的时候,朕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周忱听了朱祁镇这一句话,算是放下心来,立即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谢主隆恩。”
朱祁镇送走了周忱。
说实话,朱祁镇对一些御史言官,很是反感。觉得这些人指手画脚感到厌烦之极,他有意借此机会清理一下。
但是一想到而今的内忧外患,瓦刺咄咄逼人,兀良哈已经正式依附于瓦刺了。而福建这边又出了这等事情。
一下子让朱祁镇对地方吏治的所有信任破灭了。
明年将各地外派的各省巡抚,监察地方官员,少不了都察院出力,真将他们给扫一遍,恐怕新上任的就不敢言了。
朱祁镇想来想,还是亲手写了一张纸条,让人送给了杨溥。
最近朝廷大事连连,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朱祁镇不想让朝廷出现大变动,想来杨溥也是不想的。
杨溥出马,这一件事情自然是消失在无声无息之中。
正月十五开衙之后,仿佛之前所有的串联都不存在一般。只是这样做,仅仅是矛盾暂时按捺住了,今后迟早会爆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