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洪武年间,将私铸铜钱也并没有定什么重罪,这是政府对铜钱的定位造成的。
大明对铜钱的定位,就是辅助定位,规定百文以上具用钞。铜钱流通有限,自然不用多费心管理。
只是而今时过境迁。
杨溥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先铸银钱,这银钱下去,做一版去除方孔之后,再让朕看看,重申禁私钱之禁后,朝廷也要想办法多铸钱了。”
周忱心中一动,欲言又止。杨溥却立即开口说道:“老臣下去之后,立即去安排。”
周忱立即低头,将口中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朱祁镇却没有注意到周忱的表情,他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的做。钱法的事情,暂且推进下来。将重点再次拉回到盐法之上。
周忱的盐法的中心思想还是没有变的。就是民作,官收,官总卖,民分销总原则。朝廷只需在盐场附近驻扎几个官员。就可以掌控盐利。省却了大量的行政资源。
总体来说,也方便操作。
不过,周忱这一段时间上,也有一些修补。就是在大明原有的计口配盐的原则上。允许地方官员以官府的名义买盐。
所谓计口配盐,其实大明食言买卖的总原则之一。
朝廷所定的盐引是从哪里还来,就是各地人口统计,某地人口多少,就计算当地人口所用食盐多少。定多少盐引。
百姓从官府这边买盐,也是要掏钱的。一般是以米换盐。
不过数量不多,洪武年间,太祖皇帝特别说,这种税收被称为盐米,是重征困民,所以特别交代,不准折米。
一般来说,如果你从官府这里买盐,是可以不交这个钱的。
但是你要知道政府的德行。定下一个赋税很容易,但是减轻一个赋税却很难了。
在永乐年间,又出现的变化。就是朝廷面对宝钞价格一步步下跌。想了很多办法来挽救宝钞的价格。
很多人觉得宝钞价格暴跌,是朝廷一味发行,不回收宝钞。违背了经济规律。
却不知道,大明前期,为了挽回宝钞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
其中将这种盐米的赋税,改为了盐钞,规定全部要交宝钞。还有什么商税,几乎除却基本的田赋不变之外,其他赋税都是收宝钞。
但是效果一点都不好,依旧江河日下。
到了而今,一些地方官也不愿意收宝钞了,在这上面很多地方都将这个赋税折色了,从收宝钞变成了收实物,比如布匹什么了。
这也是周忱担心,在盐税上收税太多,影响民生,故而先减税。虽然不多,但是对民间也是一个利好。
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准许的。
只要盐税能补上来这个缺口,就毫无问题。
增加这个补丁之后,朱祁镇又与杨溥重新审视了一下盐法。就准备在下半年,先在长芦盐场试行,然后明年推广到沿海所有的盐场,再用三年时间,将云贵,四川的井盐,山西陕西的池盐都变成这个模式。
总体来说,大概三年之后,盐税才会达到而今的三倍或者四倍,具体情况如何。不仅仅朱祁镇不清楚,周忱也不敢打包票。
周忱说道:“臣以为户部侍郎王佐,曾经在长芦监管过盐政,此事就由王佐负责长芦之事,如果长芦之事一切顺利。再将新法在各盐运司之中推行。”
朱祁镇点头,说道:“这是老成谋国之道,而今有这一千万两银子打底,有些事情不用做得那么急,宁可缓一点,不可出错。”
周忱说道:“陛下圣训,臣牢记在心,须臾不敢或忘。”
朱祁镇说道:“正好,朕还有一件事情,想与两位商议一下,晒盐法之事,,两位知道吗?”
杨溥微微捻须,说道:“老臣知道。相传乃是宋代陈应功所创之法,只是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定盐法,却没有用此法。”
朱祁镇问道:“太祖皇帝为何不用此法?”
这也是朱祁镇心中的疑惑。
这一两个月时间,锦衣卫与翰林院两边都在行动,锦衣卫自然是分布各地专门调查各地晒盐法的实际问题,而翰林院进士们也将晒盐法从一堆故纸之中翻出来。
实际上来说,晒盐法的历史很悠久。
山西解盐就是用晒盐法制盐的,不过这是因为解池的天然情况。但是在明代晒盐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太祖皇帝却统一天下所有盐场都用煎盐法,狠狠的打击了福建晒盐法的发展。
杨溥说道:“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晒盐法并不完善,多依赖福建的气候,至于其他各地能不能实行,还是未知之数,天下各地盐场统一用煎盐之法,朝廷以稳妥起见,自然不会用晒盐之法。”
“其次,就是煎盐法有利于朝廷管控私盐。”
随即杨溥详细给朱祁镇解释起来。
煎盐法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朝廷看来,却是有一个大好处,就是灶户并不能单独生产盐。
煎盐法,需要大量的柴火,还有大锅,劳动量非常大,所以也需要大量人协作。别的不说,单单说煎盐所用的大锅,重达千斤,决计不是一家两家灶户可以置办的。
所以,灶户所生产的盐,那么在超出朝廷定量之外的盐,也是在朝廷掌控之中的。生产环节被朝廷牢牢把握住了。
这一次查办私盐大案,也显露出来这个特点,如果没有人与盐场之中内外勾结,就没有私盐。
但是晒盐法,却不一样了。
晒盐法减少了太多的工序,虽然对海滩的要求还有一些,但是总体来说,并非那么严苛。
且不说大明海岸线上并不是所有人想象的人烟稠密,即便是朝廷能管控住海岸线,但是海外的一些小岛,能管控住吗?
这样一来,晒盐法推广开来,在管控私盐上面,却是难多了。即便产量大增,如果私盐横行的话,对朝廷是好是坏,还真不好说。
想要保密也是不可能的。
想想就知道,大明卫所缺额就有一百多万了,而灶户过得这么苦,他们没有逃亡吗?只是之前逃亡了,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制盐。毕竟生产工具什么的都在盐场,他们光有人是做不了的。
如果推广晒盐法的话,这些将技术带走了。根本就是挡不住的。晒盐法将食盐成本进一步降低。
但是不管官盐成本如何降低,都是打不过私盐的。
毕竟有高额的盐税在里面。
而且食盐的市场基本固定,就大明这一片地方,煎盐法也是可以满足的。从保障国家税收上面。
晒盐法其实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朱祁镇听了,顿时从大脑深处翻出来不知道多少年间,感觉晦涩难懂的话语。
就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相互匹配。
眼前这不就是一个明显的案例吗?
如果后世人看,定然觉得明代人愚蠢之极,不用效率更高的晒盐法,反而有浪费更多的煎盐法。
但是细细分析下来,每一个做决策的人,未必是傻子,而是有他们特有的历史语境。
朱祁镇细细想来,与瓦刺大战,需要大量的钱财,盐税是其中最重要的支柱,而晒盐法不利于保障盐税。这种层层推导下来,朱祁镇的决定自然也应该是压制晒盐法,甚至禁绝。
但是朱祁镇的价值观让他感觉,这简直是一个悖论。
而且朱祁镇只觉得那一点有问题,但是到底是什么问题?一时间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