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阁之中,其实有两个人不大管事,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除此之外,一概不问。
一个是张辅,一个胡濙。
张辅是为了避嫌,胡濙却是真的不擅长政务。
胡濙真正擅长的,反而是阴私之事。
朱祁镇有时候就想让胡濙负责锦衣卫的。
但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内阁大学士是何等尊荣,而锦衣卫这个官名声也是相当不好的,更不要说胡濙年纪也大了。
朱祁镇也不好苛待老臣。
反正让胡濙成为内阁大学士,固然有平衡的意思,但是酬功的意思更浓。
酬何功?第一十几年以寻找张三丰的名义,找建文帝,从永乐初年,一直找到了永乐二十一年。其次就是太宗面前为仁宗皇帝开解,让太宗皇帝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仁宗皇帝才得已继承大统。
当然了胡濙与杨士奇,杨溥比,自然是不擅长政务,但是该他负责的那一块,人家也没有掉过链子。
此刻遇见与建文帝有关的事情,朱祁镇第一个想要问道就是胡濙。
对于建文帝,应该没有人比胡濙更清楚了。
朱祁镇见到胡濙一时间有些嫉妒,当年朱祁镇第一次见胡濙的时候,胡濙鹤发童颜,而今好几年过去了,胡濙依旧是如此。
似乎时间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流逝一般。
朱祁镇在这个时代,也没有见识过所谓之武功,但是朱祁镇觉得,如果大明天下真的有武功的话,那么朝中第一个高手,定然是眼前这位胡阁老,武当出身,以善于养生闻名天下。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给胡濙说了。
胡濙听了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叹息了一声,说道:“程济是在讽刺老臣,老臣当年就是寻找张祖师之命,走遍天下。但臣也知道,张祖师早就已经仙逝了。养生之道,也有时穷,人之寿命,一百二十岁为最,张祖师岂能例外。”
朱祁镇说道:“先生确定,这位是真的。”
胡濙说道:“臣没有亲眼见过,如何知道真假,只是这话,却是像程济的话。”
朱祁镇说道:“哦,程济这个人如何?”
胡濙说道:“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他忍不住感叹,道:“臣见过的人也多了,但是聪明过程济的人,却很少有。以程济之能,在危城之中,带建文帝出逃,臣当年多少次复盘,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姚少师先追,结果被他以死士引到了福建。从此线索断绝。太宗皇帝乃命臣追索,上下二十一年,臣风餐露宿,巡遍云贵川滇湖广江西浙江福建,长江以南无所部至,深山大泽,从不落空。”
“臣抓住建文帝的尾巴三次,次次被甩掉,而且程济还组织刺杀臣,臣也是差一点,就死在九嶷山中了。”
“程济用故布疑阵的办法,骗了臣不知道几次了,每一次都如真似假,似假如真。”
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对手,胡濙对程济不吝啬称赞。毕竟胡濙带着皇命寻找建文,几乎是一寸寸的找遍了各地。
以大明的户籍制度,胡濙所携带的政治资源。如果什么也没有找到也就罢了,偏偏是找到踪迹,都被脱逃了。
胡濙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么多年,一直再想,也想越明白,他其实不如程济。
朱祁镇不由问道:“如此人才,建文当政的时候,为什么不用?”
胡濙说道:“天下之争毕竟是人主之争,建文在位四年,程济没有一日当政,早在洪武三十一年,太祖驾崩,建文欲行削藩之策,程济就预言北方将有战事。但是建文将程济入狱,而后太宗起兵,建文在才放程济出狱,询问对策。结果程济与方孝孺之辈起了冲突,程济拒绝了建文任命,在翰林看书而已。”
“程济自负才若诸葛孔明,等建文三顾茅庐,但却不知道他这一去,被人诋毁之深,建文四年都不用之,直到城破之时,程济才主动出谋,带建文离开。”
“建文比太宗皇帝相差,不可道计,人主如此,就算程济是诸葛孔明,又能如何?”
朱祁镇这才明白胡濙的话,真是负才而少量,忠直而傲上。
甚至朱祁镇恶意的揣摩,如程济这些年掩护建文逃窜,不过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而已。未必有多忠于建文,程济所忠于的不过是自己的精神世界而已。
朱祁镇说道:“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夜,你与太宗说了什么?”
太宗皇帝对建文下落的追查,止于永乐二十一年,那一天在实录之中记载的清清楚楚。当时太宗皇帝在塞外,胡濙从南方赶来。与太宗皇帝谈了一夜,一直谈到了四更天。从此胡濙就去南京负责监视当时是太子的仁宗皇帝。也在礼部任职,一直到了现在。
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一夜胡濙与太宗皇帝谈了什么。
包括朱祁镇,朱祁镇看实录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一段,有好奇心。但是却没有多问,因为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朱祁镇无须了解。
但是而今不一样了。
建文帝的突然出现。
朱祁镇必须搞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太宗皇帝放弃了追查建文帝。
胡濙说道:“其实臣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南方百姓安居乐业,文官百官奉公值守之事告诉太宗皇帝,臣二十一年虽然没有抓到建文帝,但是也并非什么也没有做的。在永乐十年之前,建文余党还有所动作,但是在永乐十年之后,他们就只顾得逃命了。”
“当时臣很确定,建文帝逃到了西南土司之中,只要各地有朝廷黄册,臣都核查了一遍,建文长于深宫之中,从没有到过民间,故而他不可能单独出行,最少是三人同行。除此之外,还有大队人手隐藏。臣早已剪除建文羽翼,跟随建文逃入西南土司的,不超过十人。”
“建文余党是翻不出浪来了。”
“太宗皇帝认为,他总就是姓朱,既然如此,就放他一马。”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他是朕皇叔祖。胡先生,你以为朕当如何对他。”
胡濙说道:“陛下,太宗皇帝早有定论,陛下何故迟疑。”
朱祁镇听了,自然知道胡濙的意思。
虽然谁都知道建文当年没有死在大火之中,但是太宗皇帝一口说那一具尸体是,那就是。
建文这个人,在身份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最好的办法,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是也好,不是也好。
统统不承认。
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不能再翻起来。翻案对朱祁镇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朱祁镇说道:“朕明白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同意了胡濙的做法,但是这一件事情,不必其他事情。太皇太后虽然不管事情了,这件大事,朱祁镇还是要汇报给太皇太后的。
所以,在送走胡濙之后。朱祁镇立即去了慈宁宫。
朱祁镇到了慈宁宫,却见太皇太后正在驻着拐杖散步,只是行走之间,明显缓慢了许多。
之前,太皇太后用拐杖更多是仪式上的,但是而今她却真需要拐杖来借力了。
朱祁镇上前立即搀扶住太皇太后说道:“娘娘,孙儿来看你了。”
太皇太后见了朱祁镇心中也很是欢喜,随即说道:“你不在前面忙活,来看我做什么,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来向我老婆子问计?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