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朱祁镇而今一声令下,想要在厚得数丈宽的城墙之上,炸出一个缺口而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索性朱祁镇就不下城了,带着大队护卫沿着城墙走过去。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还没有外城。
而城中间就是宫城。
宫城里面排水渠道最为完善,还有三海。所以朱祁镇并不用多担心,真正需要担心的地方,而是周围城墙角落之中。
而在大雨之中,北京城头上,还有一个个士卒值勤。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如果不是他如此大张旗鼓的上城,城上的情况未必是这样肃穆。
但是即便如此,朱祁镇也看得出来,明军的精气神十足。
守护北京的职责,都分配给了京卫。
也就是皇室最信任的二十七个军卫。
其中除却锦衣卫,还有守护通州的通州卫。其余的都是北京城的戍守部队。
这些军队,都是当初跟着太宗起兵老班底,太宗时候将这些军队编为二十二亲卫,而宣宗皇帝将自己的亲信军队,又编成四卫,再加上锦衣卫,就是二十七卫。
也算是皇室掌控的核心武力之一。
朱祁镇此刻,看着城头宿卫的将士,一身鸳鸯战袄,身上披着斗笠蓑衣,在大雨之中,如同一尊尊雕像一般。
阵势也严整之极。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线一般。
很多人以为古代军队阵列不行,却不知道,从古代用兵以来,阵列就是步兵的灵魂所在。特别是明军大量使用火器之后。对阵列的要求就更高了。
仅仅从战例上就可以看出来。
不管是沐英的三段击,还是朱棣在忽兰忽失温之战,用火器迎战瓦刺的三万重骑。没有严整的阵列根本不可能想象的。
即便是明末对满人对明军的阵列也有描绘。在萨尔浒之战中,满人也攻不动刘挺的阵势。只能用诈。
而今在整体之上,明军的武力已经开始衰弱了。
这一点,朱祁镇已经有所觉悟。
但是这种衰弱,还没有体现在京军之中。
在皇帝眼皮底下,很多人都不敢乱搞。
此刻朱祁镇所见的,就是一等一的大明精锐,或许比开国精锐,靖难百战余生之辈,差了不少,但是放眼以后大明二百年,恐怕也比不上这一支京军了。
朱祁镇目光扫过去。
却见这些士卒手中,手中所拿的冷兵器虽然不少,但是火铳也不少,只是这样的火铳在朱祁镇看来,更像是一根铁管,后面镶上去一个木制把守。
而这木制把守的设计,也很不合理,根本无法承担火铳的后坐力。
要多简陋就有多简陋。
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中,却也知道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随即他沿着城墙眺望城中。
似乎这一场跟随地震而来的大雨,就好像是天漏了一般,无休无止的下了起来。
所有街道,一瞬间都变成了河流。
大部分百姓都没有在房间之中躲雨。
有的在紧急修缮房屋,毕竟一场地震下来,紫禁城是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寻常百姓家,却不是这般。
加固房屋,冒雨铺设瓦片,唯恐倒塌,或者漏雨。
还有不少,都已经从水瓢从院子里面或者屋子里面向外面排水。而街道都成为了河流,向各个城门流去。
很多城门已经关不上城门了。因为排水量太大了。
朱祁镇看着这样的场景,心中不由心酸。
于谦却也没有一直在朱祁镇身边。
因为朱祁镇看到这些情况,于谦也看见了。
只是朱祁镇心中担心,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但是于谦却不一样,于谦身边也有不少顺天府的衙役。
于谦几乎一刻不停,传令下去。让下面的人怎么处理各种情况,有的房子不行了,就干脆让百姓暂住寺庙。为了排水流畅,清查所有排水沟,派人冒雨清理。
如是等等。
只是于谦虽然有治水大权,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他做不了的。
于谦来到朱祁镇身边,说道:“陛下,臣麾下只有衙役帮闲数百。即便五军兵马司,锦衣卫等处帮忙,这样的情况也不够。”
朱祁镇说道:“是要动用京营吗?”
于谦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传令成国公掌管,派各部出营,协助清理京师水道。”
于谦立即说道:“臣代京师百姓,谢过陛下。臣这就去大营。”
朱祁镇立即明白,京营之中可是有不少骄兵悍将。于谦自己的身份未必能压得住他们,如果单单传令过去,即便有圣旨,未必能让这些大兵听话。
于谦只能自己过去。
“只是臣有一言,陛下身负天下之重,要保重身体为上。城中情况陛下也都看了,该回去了。”于谦说道。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他即便在外面巡视又如何,能帮什么忙吗?甚至还有大批人手保护他。
说不定,还帮了倒忙。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只是于先生,朕一直长在深宫之中,不知道民间疾苦,却不知道各地报上的水灾,就如此吗?”
朱祁镇看来,北京城之中情况,已经相当难看了。
很多坊市都不能住人,甚至京城之中,好多寺庙都人满为患了。
于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陛下,北京水灾其实比不上黄河水患,京师不过是因为排水不畅,内涝而已。”
“即便不管它,只需三五个晴天,这水位也退了下去。但是开封城,却有不知道多少次洪水围城。”
“百姓被洪涛吞没,天地之大,似乎没有一寸干燥的土地,北京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每年报上来的水灾,都要比这里重。”
朱祁镇一时间愣神了,说道:“于先生去吧。”
于谦连忙告退。
朱祁镇战在城头之上,看着北京城之中的一道道变成河流的街道。一时间无言。
太皇太后一直说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今看来,如何不是水深火热,一场水灾,在朱祁镇看来,最少要淹死千余人之多。
但是在于谦看来,还是寻常之事。
每年各地都有报灾的,要么是北方,要么是南方。
总会有的。
朱祁镇早已习惯了。
大明地域宽阔,有些地方水旱不调,也是正常的情况。
但是他从来没有深想过,那些在题本之中普普通通的文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是不知道多少条人命。
一时间,朱祁镇对自己对外扩张的计划,也开始怀疑起来。
大明百姓每年都有不知道多少,挣扎在死亡线之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与瓦刺大战,不顾百姓生死,胜瓦刺也没有多少利益?
这样做,真的合适吗?
不过,随即朱祁镇就又想回来了。
两国之间的大战,却不是朱祁镇想不打就不打的。如果没有脱欢之死,说不定就是二三年之间的事情了。
而兵灾乃是比天灾更加恐怖的存在。
朱祁镇只觉得自己肩膀之上,一瞬间有千斤重担,之前这担子乃是太皇太后扛着,他不觉得怎么样。
此刻这担子落在他身上,却觉得吃力之极。
忽然朱祁镇听到了脚步声,有一个衙役焦急的跑了上来,远远的看朱祁镇身边没有发现于谦,立即转身就准备走。
朱祁镇对王振说道:“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王振立即过去,几句话将事情问清楚了,立即回来对朱祁镇说道:“有人私自建宅,堵塞了水道,衙役上门要求将水道让出,他不但不让,反而殴打衙役。”